踏雪蹄乌跑得很急,他不得不用一只手揽住她,防止她摔下去了。
君兮抬眼看到他线条冷硬的下颚,手捏成拳,用力捶打他的胸膛,怒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是说不急的吗?为什么连一个道别都不让我跟姥姥说……”
君琛抿紧嘴角,眼底布了一层血丝,视线看着前方,任她雨点般的拳头落到自己身上,不出一言。
直到君兮打累了,趴在他怀里断断续续的抽噎,他才垂眸看了一眼,那一眼,饱含了太多了的思绪,“君兮,我见不得你对其他人好,担心其他人,见不得你为其他人哭……”
君兮哽咽道,“可是那是姥姥啊……”
他唇越抿越紧,幽黑的眸子里全是偏执,“你不是只应该有我的吗?”
他这句话让君兮错愣抬眸,看见他眼底的偏执君兮也是一惊。
他拽紧了她单薄的肩,“我们是同类,不是吗?”
同样的自幼无父无母,他们像岩缝里彼此扶持着长出的两颗小苗,一起度过了最黑暗的岁月,终于见得了阳光。
同类?
君兮突然想想起了当年父王母妃的灵堂前,他看她的那个眼神,对,那个眼神,暗沉的,幽深的,像在打量什么,又像在审视什么。
他在那时候确定了她是她的同类。
因为相似的成长经历吗?
现在她有了父王,有了姥姥,他觉得她的世界里闯入了其他人,已经不在是只有他一个了,对吗?
这是君琛一直以来的想法,还是他现在才有的想法?
君兮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如果君琛只是把她当做同类,那他对她所谓的喜欢,是不是也仅仅因为她是他的同类?
君兮面上挤出以后僵硬的笑,“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哥哥,我的父王,也是你的父王,我的姥姥,也是你的姥姥啊……”
“不!”他突然冲着她吼了一声,用力地把她按进怀里,胸膛剧烈的起伏,“他们不是!”
“他们只是要抢走你!”
他胡乱亲她的脸,寻找她的唇,气息很重。
“君兮,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好不好?”他抱她抱得那么紧,神色却又那么脆弱,卑微得像在乞求。
他这个样子,君兮也是手足无措,他的胡搅蛮缠让她恼,可是他这一刻的脆弱又让她揪心,她扣住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我一直都只有你啊……”
他们生命里都会遇见很多人,亲人也好,朋友也好,但终有一天会分离的。
只有彼此,才是陪伴最久的人。
迎面追来的风让君兮怀疑自己是不是要从马背上掉下去,他一双清冽妖治的凤眸里黑红交错,重重吻她的发顶,“记住你今日说的话!君兮,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一直行至傍晚,他们才在一处小镇落脚。
君琛穿的是一身便衣,君兮脸上还有淡淡的疤,他用手绢给君兮当面纱遮住了脸。
许是店里生意不好,撑着手臂打瞌睡的掌柜一看到二人进店来,又贵气逼人,当即一脸谄媚笑道,“二位打尖儿还是住店?”
不等君琛回答,又冲店小二吆喝道,“四儿,你个小兔崽子又哪里躲懒去了?没看到来贵客了吗?还不赶紧招呼着!”
很快就有一脸皮懒的店小二走了出来,看到二人露出和掌柜如出一辙的谄媚笑容,“哟,二位客官,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只要您说的出来,就没有咱店里的大厨做不出来的!”
眼风往门外一扫,看到院子里踱蹄的踏雪蹄乌,那眼都看得直了,“这马可真俊!”
君琛没有理会掌柜和店小二的谄媚,冷声道,“一间上房,店里的最好的晚膳送到房间来,再送两桶热水来。”
“一……一间?”掌柜的以为自己听错了。
君琛一道眼风扫过去,掌柜的马上笑道,“二位郎才女貌,原是夫妻啊,实乃天作之合的一对啊……”
这话自然是奉承的,毕竟君兮脸捂得严严实实的,他从哪儿看出女貌的?
骑了一天的马,君兮也确实累了,虽然是被君琛抱着的,可腿肚子还是酸得紧,只想洗个热水早点睡。
君琛拉着她的手往楼上去的时候她也没跟君琛闹脾气。
楼道拐角的时候,君兮突然朝下瞥了一眼,眸子半瞌,眼尾迸出的寒光却叫掌柜的脊背发寒。
再也看不见二人一片衣角了,店小二才走到柜台前,眼神瞟着楼上,诡异莫辨,“掌柜的,这店里的前明新雨茶没了!”
声音大的像是在给暗处的人传递什么信息。
掌柜拨着自己手里的算盘珠子,头也不回地答道,“没了茶就去买,还能委屈了客人?”
掌柜回答的声音也大,二人都在店内,可是这吆喝声仿佛是在隔岸对喊。
店小二眼底有了疑惑,但还是响亮应了声,“好呢!”
店小二走出几步,掌柜的又叫住他,“那最好的马草去喂院子里的马。”
店小二眼底的疑惑更多了些,但还是听话的应声去了。
————
这客栈看着简陋,天字号房倒也还看得过去,君兮坐到桌子旁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剑一他们能找到这儿来吗?”
踏雪蹄乌的脚程不是其他马可以比的,君琛又一直又快马加鞭,剑一他们远远落在了后面。
君琛负手而立站在窗边,听了君兮的话,轻轻嗤了一声,“若是连这点本事也没有,他们也就不配当剑字号暗卫了。”
君兮自然想到了他肯定在路上留下了暗号。
心中气还没消,又不想跟他闹,君兮都恨自己之前怎么就没单独要一间房了,她道,“你明知道这家店不正常,还住进来做什么?”
连她这种没见过多少世面的都察觉到那掌柜的和店小二不对劲儿了,君琛怎么可能不知道。
君琛沉默了很久,君兮都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自己合衣躺倒了床上,却听他答道,“这虽是家黑店,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敢劫的。你累了一天,需要好好休息。”
天已经快黑了,镇上能不能再找一间客栈还不好说,就是找到了,但条件肯定都比不得这家店。
那掌柜的,就是再没眼力劲儿,也不至于瞎到在他们身上打主意。
知道他选这家店是为了自己,君兮心底又有点不是滋味儿。
侧过脸空洞的望着床里,不说话也不看他。
店小二很快就送热水上楼来,君琛只让他送到门口,自己拎进屋子隔间的浴桶里。
放好热水后,他坐到旁边,用手轻轻碰了碰君兮的脸,“沐浴后吃点东西再睡。”
君兮侧过头想自己下床,却被他一把抱起,朝隔间走去。
说是隔间,不过是用屏风围起来的一小块儿供沐浴的地方。
君兮脚着地后就自己扶着浴桶边缘站稳,他的手按在她的腰封上,君兮知道他是打算帮她洗。
可是她现在真的想一个人静静,心底总有几分说不出的隔阂。
她的手按在他的手背上,拒绝的意味很明显了,“我自己洗吧,你待会儿帮我扎针就是了。”
那一瞬间,他神色冷寂得可怕,瞳孔深处,黑色一点点褪去,红色一点点蔓延,君兮没有看见,只听见他讥讽似的说了一声好。
然后是他退出去的脚步声。
君兮闭了闭眼,自己除了衣物踏进热水里。
她知道自己是喜欢君琛的,甚至超越了喜欢。
可是君琛白天在马背上那句同类是如此清晰,魔音似的一直回荡在她耳畔。
跟君琛在一起这么久,她自己也察觉到了,君琛有时候对她很宠,可是有时候也特别不可理喻,就像这次说走就走,连让她跟姥姥道个别都不行。
或许他对她不是喜欢,只是一直把她当做了私有物品、当做宠物。
他可以很宠自己的宠物,可是当宠物犯了错,他也会熬不犹豫的惩罚。
这样的认知让君兮惶恐不安。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不懂喜欢,可是现在看来,真正偏执到不懂喜欢的,是君琛。
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呢?
明明之前都还好好的?
君兮想不通,她摸了摸一直挂在自己脖颈上的那把钥匙,眼底有了决定。
她只想跟他平等的对待这段感情,而不是他一味的宠溺或者强取豪夺。
沐浴后,她头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身后,只着了一件宽大的中衣就走出来了。
他们走得太急,带的衣服也不多,那件中衣还是君琛的。
她出来的时候,君琛愣了一把,喉结滚动了几下,眼神尽量不去看她,取了架子上干净的棉布给他擦头发。
君兮手按在了棉布上,“你去让小二再提桶水上来自己沐浴吧。”
还是变相的拒绝。
他盯着她,唇抿的很紧,并不说话。
许久之后,他松开了手,大步出了房门,关门的那“哐当”一声打响,让君兮好久都没回神。
她动作僵硬的给自己擦头发,眼底不经意碎了几分悲哀。
原来,他的脾气,也有会对着她发的一天。
君琛,我只是不想你对我的好,和对一只宠物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