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兮咕隆两声,还是听话地闭眼了。
果然看不见那双清亮的眸子了,他画起来就快了很多。
“好了,”伴着他这清越的一声落下,君兮掀开眸子,伸手就要去摸自己眉心的印记,被他拽住了手,“花汁还没干。”
君兮只得悻悻放下手,突然想起他之前让她闭眼时说的话,扭过头看他,眸子里满是惊愕,“你知道我眼睛能看见啦?”
君琛不知知否地睨了她一眼。
君兮觉得自己这自导自演了半天,完全就是被他看笑话。
有点委屈又有点小尴尬,她干脆蹲到河边去看君琛给自己描的花钿。
清澈的水面上,倒映着少女娇艳的容颜,脸上的灼痕在水光里倒是叫人看得不少很清楚,眉心一朵粉色的莲花将开未开,画得分外传神。
君兮心情又好了起来。
君琛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二人投映这水面上的影子,因为泛起的圈圈涟漪波动着,像是融在了一起。
“画的还不错。”君兮有些别扭地夸到。
君琛看着二人水面上的影子,含笑开口,“本想替你描眉的,但是你眉毛本就生得好看,日后,我还是为你画花钿吧。”
君兮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他,眸子里的惊喜怎么也掩盖不住,“你今天……怪怪的。”
君琛在她身侧坐下,“怎么?”
君兮又只是摇头。
他执起她一缕发,在指尖缠绕,“君兮,若是你以后再也见不到这样的烟柳水乡了,你会习惯吗?”
“嗯?”他这话有些没头没脑的,君兮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没有解释,只继续道,“但是我会一直陪着你,春来带你去看草原上的扶桑花,立夏带你去看雁门关内的梯田,秋来我们去狩猎,我把草原上所有的火狐都打回来给你做狐裘大髦,冬天的时候,我们就不出门了,一起在屋檐下看雪。你说好不好?”
他这番话里的意思,是回朝受封之后,想离开京城,驻守雁门关吗?
君兮迟迟没有回应,君琛原本晶亮的眸子已经暗淡了下来。
对啊,他怎么忘了,她过惯了京城安逸的生活,此次来江南途中也受了不少苦,北地是出了名的苦寒之地,她怕是不愿意去吧。
所以她就想这么抛下他了?
君琛心底一股黑色的怒意翻涌起来,几乎快要控制不住。
一双手臂却轻轻拥住了他,君兮只是方才思考走了一下神,他许下的未来里,全都是她,她怎么能不心动?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不许反悔!”君兮头靠在他心房的位置,仰着脸望着他笑。
君琛心底的怒气就这么奇迹般的消失了,长臂一揽,把人整个抱进自己怀里,没忍住在她唇上啄了一口,“还有,每天我都带你去看西山的日落!”
君兮被他这一连串的保证给逗笑了,“到了雁门关,你有这么闲吗?”
君兮把她的脑袋紧紧按在自己心房,说出的话漫不经心却又掷地有声,“什么都没你重要的,君兮。”
————————————
汤圆晃悠着小胖身子找了一整天,都没找到她家郡主的影子,为此汤圆感到很失落,她觉得自己的地位像是被动摇了。
可是圆溜溜的大眼睛一扫,八宝七喜都跟自己一样不知道郡主的下落,汤圆心底的小火苗又不知往哪儿烧。
“这天都快黑了,郡主去哪儿了啊!”汤圆扯着手里的小帕子,很是忧心。
八宝和七喜一人抱着刀,一人抱着算盘,八宝独自发呆都能发一整天,七喜最近得了林老太太的珠算真传,正在兴头上,无时无刻都抱着算盘在算账。
十一就跟个行走的木头似的,七喜在哪儿,他在哪儿,不时递个纸墨什么的。
汤圆这话落,七喜忙着算账,口诀念得溜熟,抽不出空来回答她,十一一贯是沉默。
唯一比较有空的八宝侧头看了汤圆一眼,“世子也没在庄子上,有世子在,郡主不会出事。”
这话比较占理,汤圆没法儿反驳,只能继续焦躁又忧伤地跺自己的小碎步。
八宝想了想,说,“那个老道士在厨房赖着不走了,白吃白喝了几天又嫌弃厨房煮的是猪食。”
林家富庶,不在乎几个吃白饭的人,可是白吃白喝还挑事儿,这就说不过去了,汤圆似乎瞬间就找到了战斗目标,雄赳赳气昂昂的往外走,“岂有此理,白吃白喝还装上大爷了!”
八宝懒洋洋地看了一眼斗志昂扬的汤圆,她觉得汤圆最近就是太闲的发慌了。
她突然动了动耳朵,轻轻“唔”了一声,“是郡主回来了?”眸子突然睁大,八宝站直了倚在门框上的身体。
屋内正算着账的七喜十一也是瞬间握上了自己腰间的佩剑,大步往外走。
大门处,踏雪蹄乌高高扬起前蹄嘶鸣了一声,君兮被君琛护在怀里,后背撞上一个铁墙似的胸膛也没有太疼。
看着停在庄子外的那顶烟紫色的小轿,君兮眸底有些错愣,君琛却是眼底划过深寒的冷意。
四个轿夫都是一身紫衣,呼吸绵长,显然是习武之人。
站在轿门前的黑衣护卫君兮并不陌生,正是跟在楚城身边的那个。
黑衣护卫见到君兮,这才撩开了缀满金丝的罗胭轿帘,出来的却是个粉衣小姑娘,梳着双环发髻,扎着彩带铃铛,脸上稀疏落着几颗小雀斑,是桃夭。
桃夭看到君兮,面上有欣喜,可是见他跟君琛同乘一骑,就有了怒色,“漂亮姐姐你快下来,哥哥看到了该生气的。”
君兮还没说话,身后的人就极致清冷的嗬了一声,带着几分嘲讽,“墨家的小丫头?”
那个长得好看的男人一眼就识破了自己的身份,桃夭惊讶地咦了一声,不过马上就恢复了怒容,“我不管你是谁,漂亮姐姐是哥哥的,快把漂亮姐姐放下来!”
君琛冷冷嗤了一声。
君兮知道男人怒了,不过他说的墨家是什么?
她刚想说话,轿子里却传出了另一道温雅的嗓音,“桃夭,退下。”
“哥哥?”桃夭看向轿帘,似乎有几分委屈。
一双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挑起了轿帘,轿内之人眼底似乎永远噙着几分半真半假的笑意,气质如兰,“他跟你父亲是一辈的,你可得叫他一声世叔。”
“世叔?那不是我叔叔辈的了?”桃夭看了楚城一眼,“叔叔辈的老男人,凭什么跟漂亮姐姐在一起!”
君兮正疑惑君琛跟桃夭还有他们口中的墨家是什么关系,猛然听到这句老男人,嘴角没忍住一抽。
君琛大她七岁,在大楚的风俗里,年龄差距是有点大了。
察觉到身后的人开始冒寒气,君兮忍着没有笑出声,手在君琛臂膀上借力一撑,就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她注意到楚城见她这般行云流水的动作,眼底划过一抹诧异,心下便知楚城定然清楚她之前的伤势。
君兮前脚刚落地,君琛的手就宣誓占有权似的揽上她腰身。
君兮:“……”
这男人闷骚的时候也是闷骚得不要不要的。
她没理会自己腰间那只手,看向楚城,“五皇子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一句五皇子,疏离到不能再疏离。
楚城目光在她和君琛之间打了个转,最后落到了君琛揽在她腰间的那只手上,张嘴似乎想说话,却猛地咳嗽起来,仍然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他苍白的面容都泛起了嫣红。
桃夭尖叫一声,忙钻进车里要去找药,楚城用手掩着唇瓣,咳完放下手时,唇瓣已经带了一抹红,是血。
他咳出了血。
君兮眉头皱了起来,前世这个在皇室里存在感极低的五皇子,兴许真是病死的,楚钰这辈子重生到了这具躯壳里,也只能说他命不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了。
“五皇子似乎身体抱恙,还是去镇上找个医馆吧。”君兮道。
楚城只是看着她笑,羸弱的脸上竟有几分病态美,“行至这里,突发急症,没想到竟是郡主的府邸,可否叨扰几日?”
不痛不痒几句话,又把问题抛给了她。
这里是林家的庄子,离镇上路程还有些远,君兮就是脑子被门挤了也不会信他是“行至这里,突发急症”的。
“府上没有大夫。”一直沉默的君琛突然开口,目光冰锥子似的直刺楚城。
楚城依然保持着那抹笑,“只是暂住一宿,我这几个轿夫,今日也走累了。”
“没有多余的房间。”君琛一点也不买账。
气氛正僵持着,桃夭突然冲着楚城喊了句,“哥哥,你为什么不告诉漂亮姐姐,你是给她送药来的?”
送药?
什么药?
君兮看向楚城。
楚城被桃夭吼了,唇边拉出一抹苦笑,手掩在唇瓣又是一阵低咳,“哪有什么药?我就是路过。”
桃夭急的眼都红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被楚城一个眼神制止了。
最终桃夭只抿紧了唇,委屈地看着君兮,眼睛里写满了渴求。
“既然贵府不方便,那我们继续赶路吧。”说这话的时候,楚城眼分明是看着君兮的,看着她捧着莲蓬,靠在另一个男人怀里,望着他的眼神却除了冷漠,还是冷漠。
他唇角勾起的弧度更大了些,像是自嘲,又像是悲哀,脸色苍白得像是一张画纸。
紫色的小轿重新抬起来了,走出没几步,身后传来一声喊,
“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