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城楼上的灯火都暗了几分,这几日名动大翰国的萧王,眼底褪去了浅泊澄澈,幽深一如这夜色。
他只看了沐青一眼,就抱起醉过去的司空上邪离去。
肩头一沉,是沐青按住了他的肩,“你不配出现在她眼前!”
“噗——”他周身气息一凛,沐青被震得后退几步,竟吐出一口血来。
外人面前一无是处,靠着司空家才走到今天的萧王,竟有着一身深不可测的武功!
沐青震惊不已。
“配或不配,还轮不到你来说!”他声音比这夜色更凉薄。
一步一步踏过城楼,仿佛他脚下的,不是这赤水城的城砖,而是大翰河山,萧子渊低头看了一眼怀里醉得不省人事的人,“《上邪》一生只为一人咏,司空上邪,你说了要陪我看着这万里江山的。”
那一年,她出征,他在城楼上送她,似哭非哭,当着三军将士的面,对着她的背影大喊,“司空上邪,你回来我就娶你!”
初阳下,玄衣白马,风沙漫天看不见她的表情,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语,调转马头继续行军,只余风声喧嚣。
直到看不到她的背影了,他才蹲在城楼上哭得无声。
她的宿命是战场,她吝啬给任何人承诺,因为……也许一次出征,就是永别。
这一年,他终于成功卸了她的兵权,为什么……她就是不肯向他低头,向藤蔓一样依附他呢?
萧子渊脸上的笑有些脆弱又有些偏执:“司空上邪,我要你活着。”
至少不要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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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茫茫一片,空洞的,死寂的。
君琛努力想拨开眼前的迷雾,但一切只是徒劳。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呼吸困难,像是心脏被什么揪住,要把他最珍贵的东西从那里挖走。他最珍贵的东西?
君琛陡然一惊。
定眼看去,迷蒙的雾气散了些,出现一颗挂满红线的古树,枝丫纵横,却不见一片叶子,远远望去,那满树的红线竟像是妖娆的扶桑花。
树下站了一对相拥的璧人。
隔得那么远,可是他能清晰的看见那二人的面貌,甚至连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男子黑甲,面容清贵又冷漠。女子红衣,半边脸都开着妖娆的扶桑花,嘴角龇着尖利的獠牙,显然非人。
前者殷红的眼角沁泪,后者嘴角一抹解脱的笑意。
半边脸都爬满扶桑花纹的女子,死寂的眸子里,缓缓绽出了光亮,她垂眸看了一眼刺入自己身体里的那把桃木剑,突然更用力向前,让剑刺入更深,尖利的獠牙乖巧的龇在唇边,再也没有了凶悍的模样。
嘴角溢出了血,却始终勾着那抹笑。
终于,她缓缓抱住了他,“……谢谢……”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
男子面上是惊惶的神色,女子身体软下去的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去抱她。
从来都主宰杀伐的一个人,在那一刻脆弱的像个孩子。
他手上还沾着血,女子的血。
他跪倒在血泊里,死死搂住女子的尸体,他搂得那般用力,以至于让女子骨骼都发出了不堪重荷的咔擦声,但他浑然不觉,手几乎要掐进女子血肉里。
他把头深深埋进女子颈窝里,肩膀剧烈的颤动着,就像是哭泣的频率一样。
耳边回荡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她命数已尽,你锁了她的魂不让她入轮回,起死回生本就是禁术,与其让她这般不人不鬼留在这人世间,还不如放她去吧,你也好,她也好,都是解脱……”
君琛发现跪在树下的那人就是自己。
他有些颤抖的抬头去看自己怀里的人,只一眼,仿佛整个胸腔都被掏空了,眼底弥漫上一层血雾,他几乎是咆哮着嘶吼出声:“君兮——”
“君兮——”陡然从噩梦中惊醒,君琛发现自己后背全是冷汗。
头一阵昏昏涨涨的痛,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了桌边,提起桌上茶壶里的冷茶就往自己脸上浇。
这动静惊醒了君兮,她半坐起来,“哥哥,怎么了?”
君琛急促的喘息,晃了晃脑袋,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梦,可是心底隐隐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着他,那不是梦,那是你的前世!
前世?
多么荒谬又可笑的字眼。
从来不信鬼神之说的君琛只觉得遍体生寒。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君兮摸索在要下床,可是才掀开被角,就被人一把抱住。
这个拥抱力道大得惊人,君兮被勒得很不舒服,他衣襟上还全是冷茶的苦涩味道。
但是她没出声,只费力的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发,柔声问:“做噩梦了吗?”
他依然没有回答,把头埋在她脖颈处,用力的呼吸她的气息。
一遍一遍唤她的名字:“君兮,君兮,君兮……”
胸腔有什么情绪翻涌着,叫嚣得厉害,惶恐,不安,堆积在胸口,那样激烈又极致,叫他心乱成麻。
身体每一寸肌理都在颤抖,每一根骨头都因为那个梦隐隐作痛,仿佛他曾经真的经历过一般。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真的经历过……
这个认知让君琛更加恐慌。
下手也没了分寸,那力道让君兮有些痛,不过她忍着没有出声。
抚慰似的摸他的脸,他的发,他每叫一声她的名字,她就应他一声:“我在。”
“君兮……”
“我在。”
他眼前是一片朦胧的血色,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些日子不断出现在他脑海里的那些残碎记忆,几乎要把他逼疯!
如果……如果那真的是他所谓的前世……
君琛看了一眼自己身下的人,眼底一片疯狂和绝望。
第二天君兮一整天都没能起来,嗓子哑的话都说不出。
自己翻个身都疼得厉害。
他第一次这么粗暴的对待她。
她肤色很白,平日里稍微一碰就容易起印子,昨夜那般失控,君琛发现她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
给她上药的时候,发现好几个牙印儿都出血了,“疼吗?”
药膏冰凉冰凉的,抹在被咬上的地方却有些火辣辣的,君兮不是个矫情的人,可是还是忍不住心底委屈,眼眶就红了:“你属狗的吗?”
君琛清冽的眸子里沉寂了太多东西,一眼看去只觉得幽深得紧。
他不紧不慢收捡了药膏,俯下身来抱住她,眼神却是放空的,“君兮,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君兮浑身一僵,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联想到自己被南疆公主绑走时做的那个奇怪的梦,君兮突然不安了起来,“你信吗?”
他又把问题抛给了他。
他突然在她颈侧咬了一口,君兮没忍住痛呼了一声。
等他抬起头来,君兮忙用手去捂住,发现有些湿蠕,取下手一看,泥煤……竟然溢血了!
“疼!”她有些委屈的看着他。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痛苦又有些脆弱,一只手还捂在自己胸口的位置,嘴唇有些发白:“我也疼,好疼……”
他从昨天半夜醒来,到现在,一直都很古怪。
君兮顿时顾不得自己了,摸索着要去扶他:“是旧伤发作了吗?”
他有些脆弱的依偎进君兮怀里,紧紧箍着她的腰,双目紧闭,整个人都发抖,“君兮,我疼……”
君兮用手一摸他的额头,冰冷一片,摸到脸上,脸也是冰冷的。顿时大惊失色:“哥哥?君琛!哪里疼?你说话啊!”
她想起来,可是君琛太重,又抱得紧,她推不动,只得对着屋外喊:“来人!快来人!”
汤圆闻声跑进来,看见君琛惨白如纸的脸色,也是一惊,扯开嗓门就大吼,“刺客!刺客伤了郡主和世子!”
君兮,“……”
汤圆就是有这种魔力,能生生让她把一腔担忧给变成了无力感。
为什么她就认定了君琛这样是被刺客伤了呢……
君兮无奈开口,“应该是旧疾发作了,让人去请个大夫回来。”
扯着嗓子大嚎的汤圆禁了声,呆萌地眨了眨眼,乖巧道,“哦。”
君兮,“……”
十一连夜去找了大夫来庄子上。
那上了年纪的老大夫把了脉,说了一些让人云里雾里的话,最后开了方子,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大页纸。
君兮让人赶紧去厨房煎药。
剑一是君琛的暗卫头领,君琛突然之间病倒了,他也是忧心如焚,怕有什么闪失,煎药他不敢假借他人之手,火急火燎接过方子准备去厨房。
却在匆匆一瞥上面的几味药时,脸色呆滞,“这……这是治什么的?”
什么伤,得用鹿鞭,马鞭,还有啥啥鞭的……
老大夫哼了一声,眼风往君兮那里一斜,真是……世风日下,他一个外人在那里,竟然还抱住不放!
“这位公子脸色青白,额头发冷,身上冒虚汗,显然是体虚之症。”
体虚……说得坦白一点就是肾虚!
君琛体虚,这是君兮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她喝道:“十一,你哪里请来的庸医?”
那边十一刚跪下,老大夫就嗤了一声:“老夫的医术,在这镇上认第二,那就没人敢认第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