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某种隐秘的心思,霍衍之没有告诉赵久福他从“特殊渠道”听来的秘闻,只是下了个泛泛的旨意,让底下人去查一查孙采女之死有无蹊跷。
故而,底下的人也不可能跟主子爷心有灵犀,能想得到孩子那方面去,都想着,是不是陛下从哪里听了些风言风语,可能孙采女是被哪个妃嫔给磋磨死的,想要为其找回场子,便这么查了起来。
可去办事的王德喜不清楚,整日伺候着霍衍之批阅奏折、接见阁老大臣的赵久福却有些猜想。
如今的霍衍之年纪尚轻,虽然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还没修炼成日后喜怒难辨、叫人琢磨不透的帝王标准脸,提起孙采女时又不慎透了点话风,早就成了精的赵久福哪里猜不到自家主子的念想。故而,也就更看重小徒弟这回的差事了。
听到孙采女的贴身宫女被分去了浣衣局,又在短短时间内死了,这可不像是巧合!
“有事说事,怎么东拉西扯的?”
赵久福不悦地给了王德喜不轻不重的一脚,又问:“还查到别的什么线索?你刚刚说的那个不给面子的又是什么人?再卖关子,小心你的狗腿!”
王德喜身形灵活地闪过了,倒叫胖胖的赵久福一招落空,差点没失了平衡。
“哎哟喂,师傅您悠着点,万一闪了腰没法伺候,主子爷又这么倚重您,咱们底下人可办不好您的差事~”
赵久福嘴角一弯,很快又压了下来。
王德喜拍了一记马屁,也不敢再嬉闹,又低声道:“孙采女性子有点孤僻,生前没有交好的妃嫔,对那个宫女欣儿倒是不错。据浣衣局的人说,欣儿性子也有点怪,也不跟浣衣局的宫人怎么来往,只有一个老姑姑跟她关系还可以。欣儿病死之后,是那个姑姑替欣儿打点的,还把她积攒下来的体己托人送出了宫外给欣儿的家人……”
赵久福侧耳听着,心里也细细盘算了起来。
孙采女是去年秋天没的,那个欣儿去了浣衣局,没熬过冬天,且两人的病因都是风寒。
这看起来并没什么不妥,一个小小的不受宠采女,和一个主子死了被发配去浣衣局的小宫女,又是在秋冬节气,穿不暖吃不饱的,冻着了、染上风寒,因为体质差或缺医少药撒手去了,这种事在宫里常见的很,几乎年年都有。
可霍衍之明显意不在此……
主子要查,他们底下人当然只能举双手赞成、并无条件执行。
主意打定,赵久福便吩咐王德喜:“你从那个老姑姑着手,看能不能问到点线索。还有,之前跟孙采女同住在披香殿里的小主们,也可以悄悄查一查。记得,陛下不欲声张……”
王德喜嗳嗳地应着,却有些愁眉不展。
“师傅呀,我要说的那个油盐不进的奇人就是那位奚月姑姑。寻常人见着咱们乾德宫出去的,不说巴结奉承,怎么也要客客气气的吧?那个奚月姑姑就跟聋子哑巴似的,跟她说话就只有嗯嗯啊啊的回复……”
赵久福道:“我可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这个人有价值的话,你得自己想办法撬开她的嘴!”说罢,他又转进殿内了。
王德喜抱着头绞尽脑汁,想了一会,竟真被他想出个好主意来。
次日一早,他就又跑了浣衣局一趟。
不过,他这次来找的不是奚月姑姑,也不是昨天套话的小太监,而是昨儿偶遇过的止薇。
王德喜来时止薇正在洗衣服,这会儿天色还早,井水也凉,她那修长白皙、本就不细嫩的手估计是在水里泡得久了,已经变得有些红肿,没了往日理花、修剪盆景时的灵巧。
但止薇脸色很从容,和昨日一样,并无怨怼阴郁之色,手下刷洗得也很认真,并无一丝敷衍之色。
再见王德喜,止薇自然是诧异的。等她听了王德喜的来意,更是微微皱眉。
她试探地说:“王公公,我初来乍到,跟浣衣局里的人都还没认个脸熟。您说的那位奚月姑姑我还没见过呢,而且,您看……”
止薇无奈地指了指跟前的三大盆脏衣服:“这么多的活儿等着呢,若是不及时洗完,只怕今日的饭食都没得吃了。王公公的嘱托,只怕我力有不逮……”
王德喜笑了笑,压低声音:“姑娘难道想在浣衣局待到死?我知道,姑娘还有两年就要出宫了。但这里不是其他地方……别的不说,你可在这儿见过几个跟你一样青春年少的宫人?而这些人,又能在这儿熬多久?如今开了春还好一些,到了寒冬腊月,啧啧啧~姑娘是聪明人,且好好想想,我改日再来拜访。”
他也不等止薇拒绝就匆匆走了,只留下她站在原地发呆。
跟奚月姑姑打好关系,向她打听欣儿和孙采女的事……
这个任务怎么听怎么怪异,要不是知道王德喜是皇帝跟前的人,止薇没准都要阴谋论地想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孙采女似乎是去年下半年死的?”
她一边机械地洗衣服,一边回忆着孙采女这个陌生的名字。
司苑局虽然消息不大灵通,但止薇有了一帮会“通风报信”的小帮手,时不时还要去御苑里做活,故而,她在这些小道消息方面还是有点底蕴的,只是听过便忘,不怎么上心罢了。
她依稀记得,似乎是在去年深秋的时候,皇后办了个赏花宴,司苑局的她们自然要勤勤恳恳给做东的皇后娘娘撑场面,忙活了好几天,才挑出那一批品相最好的名菊。
后来,赏花宴结束了,人手不足,李管事就把初来乍到、棍伤刚好不久的她点去了搬花盆,孙采女之死便是那天她听一盆八卦的墨菊说的。那墨菊的消息来源估计也就是赏花宴上妃嫔们的谈话,当时也只是一笔带过。
“难不成孙采女之死有蹊跷?可这事不是应该皇后来查吗?皇帝之前好像并不喜欢孙采女,突然派人私底下查这种事,实在是古怪……”
止薇正出着神,扑通一声响,她就被溅了一脸的水。
她微微蹙眉,抬头看向刚刚抱着一大堆脏衣服往木盆里扔的干瘦宫人,还未说话,后者便先声夺人。
“看什么看?你以为自己是谁?不过是个被发配过来的罪奴,整日里还勾三搭四的,衣服也洗不干净!怎么着,还觉着来这儿委屈了?自己的活儿自己做不好,难不成叫我们其他人帮你收拾烂摊子?”
止薇听到“勾三搭四”一词,心里有些恼怒,却也不愿跟华彩起争执,只当没听到后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她垂了垂眼:“我重新洗一遍就是了,华彩姐姐放心。”
华彩见她这般逆来顺受,心里那股气出到一半又被憋了回去,只得悻悻离开。
到了午饭的时候,止薇没能洗完今天上午的工作量,去得晚了点,就什么都没捞着,碗底只剩了菜汁、馍馍渣,还有长桌旁看着她幸灾乐祸的华彩。
止薇只能饿着肚子继续干活去了,要是不在天黑前把剩下的衣服洗完,只怕她连晚饭都吃不上了。
她对王德喜说的那些话倒也不是托词。
因着她是被皇后发话贬过来的,刚住进来就遭遇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迎接礼”。她刚出去打了盆水,就发现自己的包袱被人动过了,特意留在里面的几支旧首饰消失无踪,屋里的人倒是都一派泰然自若。
欺生的现象什么地方都有,止薇也是早有准备。可她没预料到,这浣衣局里的华彩格外看她不顺眼,整日里给她找活干,还撺掇着其他宫人孤立她。
原因说来也有几分可笑。
一是,华彩跟华英曾伺候过同一个主子,有几分姐妹情在,知道华英被杖毙一事跟止薇有关,她自然要替“冤死”的华英出口气了。
二是,浣衣局里本来年轻宫人极少,像华彩这样略有姿色的更少,她被发配过来两年,费劲心力才上下打点妥当,又笼络了好些个对她有意思的太监,平日里支使着那些人办事。止薇生得好,起码比她好得多,刚来报道就吸走了不少关注,华彩自然更讨厌她了。
如果止薇知道她心中所想的话,一定会苦笑着摇头,并感慨她们二人不愧是好姐妹,竟连脑回路都惊人的相似。
掌事太监因着忌惮皇后不待见止薇,华彩也不待见她,以至于,她虽然是个新来的,活儿却是所有宫人里最重的那一个。调过来不过几天,可每天从天亮到天黑,她几乎没有一刻歇息过,简直忙得比狗还累,哪里还有闲暇去讨好什么奚月姑姑?
止薇不大想掺和进皇家的事情,哪怕王德喜明晃晃地暗示她,如果帮他办好了这事就给她找个好去处。
可她好不容易才从皇后、淑妃两尊虎口那里脱险,现在巴不得自己离宫城越远越好,又怎么会想再回去?
止薇主意很正,决心要在浣衣局里熬到出宫,就连奚月姑姑很凑巧地出现在她附近,她也只是多看了一眼,并没有改变主意。
可她没想到,变化总比计划快。
她更忘了,在这座皇城里,逃开了皇帝、后妃,还有着许许多多别的危机。有一些,还是她装傻认怂也躲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