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姑姑虽然不是皇后从秦家带进宫的,跟绿桃、绿兰等人不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如今却是皇后跟前的心腹之一。
皇后出身世代从军、功勋无数的国公府,母亲罗氏也是出身世家名门,早在她入宫之前就替她打听好了,选了这位年过三十没出宫、主动留下做女官、熟知宫闱之事的林姑姑替她保驾护航。
这三年以来,林姑姑确实对皇后忠心耿耿,也提点着她规避了不少问题,比如说跟淑妃等妃嫔之间的不必要摩擦。
皇后也渐渐信重起她来,可今日林姑姑突然提出的建议却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太后、贺婕妤来了这么一手疑似驯服的敲打,她又有点不确定了。
挥退绿桃后,皇后还是有点不悦:“本宫乃一国之后,母仪天下,为何要纡尊降贵助个小小宫人成事?更何况,陛下未必真会看上那宫人……”
言语间透出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气,那是许多世家女子刻在骨子里里的骄傲。
林姑姑叹道:“娘娘,正是因为她身份卑微,才好操控啊。”
皇后不吱声。
林姑姑又道:“陛下登基也快满三年了,按例,今年的大选也该操办起来了。奴婢听说,好几位娘娘都在跟娘家商量,让送人进来参选呢。”
皇后微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露出个讥诮的笑。
“还想利用族妹邀宠?她们倒是打得好算盘,也不怕上阳宫那位生吃了她们!对了,她可有跟萧家递话?”
林姑姑摇了摇头。
皇后自嘲一笑,笑自己多此一举。
明明那女人在宫里最为得宠,如今肚子里还揣着个宝贝疙瘩,何必要抬举其他人来分自己的宠呢?
淑妃又不是傻子!
林姑姑道:“娘娘,如今淑妃得宠,谁也不知她有没有那个好运气,新的秀女进宫后的情形也是未知数。即便如此,娘娘还是该早做打算。”
皇后心里明白这个道理,却过不去那个坎。
她自小受着名门闺秀的教育长大,从来不屑于掺和到妻妾争宠中去,更不耻于对妃嫔们下手,最多也就是冷眼看她们蹦跶罢了,左右她只要不行差踏错,她父亲还是镇守一方的国公大将军,霍衍之就不可能废后。
可成婚三年,她这肚皮迟迟未有动静,此时萧淑妃又怀上了,被霍衍之看得如珠似宝。
饶是她再淡定,自打正月里上阳宫传出消息后,她一颗心就跟放在油锅上煎着似的,没有一刻不焦虑。
所以,林姑姑今日才敢提这个话头。
那个宫人确实是个不错的棋子。
能进来做宫人的,自然都出自平民百姓之家。没有做官的近亲,也就绝了她自己的后路。
卑贱的宫人出身,最多也就只能做个宠妃。家中无人,皇帝就是想破格提拔,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这么做,除非他不想坐这张龙椅了。
林姑姑又劝:“若陛下对她的爱宠不能长久,又能留给她一儿半女,那就更好了。娘娘正好借此机会,将小皇子、小皇女抱过来养着。毕竟,宫里的规矩,婕妤以下不得抚养皇嗣……”
皇后没有再说话,垂着眼看自己扁平的肚皮,眼神慢慢变了。
“且先看看吧,这会儿贸然出手,肯定要落在上阳宫的眼里……”
翌日清早,止薇回去时已经有点腿软了,深一脚浅一脚的,跟踩在棉花裹着的刀尖上似的。
昨天,她偷偷跟清秋借了一小盒药膏涂上,否则,今天她恐怕得瘸着回去。
在宫里当差的,鲜少有不预备这种活血化瘀的外伤药的。
毕竟,按照宫规,她们见着哪位大小主子都得跪下来行礼。若是运气不好,碰上自家主子或是外头的娘娘不高兴了,随便罚跪、掌嘴也是很常见的。
止薇徐徐呼出一口气,回到房间,打了半盆冰冰凉的井水就开始洗漱。
这几日霉运罩顶,都不记得出过几身冷汗又干了,可偏偏因着提铃的差事,她竟拖了两天没有换洗。
她虽然出身小门小户,却有点洁癖,平时就算是冬天,也总要找机会擦洗一二,不然总觉得身上难受,看谁都觉得不好意思。
止薇换了身衣衫,又拖着疲倦的身躯去干活了。
司苑局里负责照管花草的宫人数量不少,但有着一手养花好技术的极少,止薇就是其中之一。
像连珠,原本虽也负责侍弄连碧亭附近的花草,但主要也就是照管一二,真发现了什么问题,她是没办法解决的,只能寻求止薇和其他人的帮忙。
许是因为她触怒了宫里两大巨头,被皇帝罚了提铃,又被太后罚跪了一天的缘故,司苑局的宫人今日看她的眼神比昨天更冷漠了些。
蔷薇花枝一案还没下定论,李管事也怕最后被抓出去当替罪羊,也下意识和止薇撇清关系。
于是,今日的她就被安排了一系列的粗重活中的粗重活。
司苑局的差事虽然累,但也分个三六九等。
最轻省的活计自然是御苑里头那些常见花草的浇水、修剪、清洁等工作了,大抵只要让绿的保持精神饱满、让花的色彩亮丽,好迎接不知名贵人的鉴赏,也就足够了。
累一点的主要就是搬搬抬抬的活计了,比如说哪宫的主子娘娘突然想要一盆什么花儿啦,司苑局的宫人当然得挑两盆好的出来,并尽职尽责抬到某宫室里。
前二者都是劳力不劳心的活,最磨人、最辛苦的却是苗圃里的翻盆、换土等工作。
跟这些比起来,施肥、防虫害这等滴水处见功夫的细致活儿倒不算什么,熟能生巧罢了。
平时,止薇多半在苗圃里做细致活儿,可今日,她就被李管事“发配”去了翻盆。
翻盆,顾名思义,就是把花盆里的植株完好地挖出来,再挪到另一只花盆里,覆盖上新土。
此举在苗圃是最常见不过的工作,从地栽换为盆栽,从小盆换为大盆,从普通土盆换为带釉瓷盆,很多情况下都需要翻盆。
即便是进入成长稳定期的植株,每年春天也最好换一次盆,主要目的在于换土,保证植株营养充足。
听起来很简单,可做起来却麻烦多多。
御苑里的名贵花种不少,翻盆时若不小心弄断了那花木的根茎,损其元气,只怕要耗费多一二个月再去养回来。
同时,腐烂的花根也必须得及时剪除,尤其是根系发达的植株。否则,烂根问题会逐渐恶化,最后导致黄叶、落花。
而且,劳作时多半得时时刻刻弯着腰,小心翼翼换过去,没出岔子才敢松口气,一个直起腰来,人总要头晕目眩好一阵。可没几息,又得弯下腰去,再朝着下一个花盆进发了。
这份差事又得精力旺盛、又得有点巧劲,一般都是找的小太监来做,不想今日却混进了止薇这么个“异数”。
因她生得好,司苑局的年轻小太监也爱跟她搭话。
见她才翻了几盆就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虎头虎脑的小太监阿亮忍不住出声:“止薇姐姐,要不你先歇一会?这活儿也不赶,左右咱们这么些人呢,这几日内做完交差就是了。”
另一个瘦瘦小小的全德也道:“是啊,姐姐你这几日都没休息好吧?白日里还这般拼命,也没人见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止薇抿嘴一笑,余光瞥着四周似乎没有李管事和他最忠心的几个狗腿子,便从善如流地略放慢了动作。
这份差事对她来说确实比较麻烦,甚至,她要比他们俩更全神贯注地操作。
否则,真弄折了哪一株花苗细嫩的根,她今天的耳根子都别想要清净了!
即便如此,那几株被她“宠幸”的花苗还是嘤嘤嘤叫个不停,俨然有些恃宠而骄的模样,估计都听说了她脾气好,变着法儿地在她面前撒娇刷好感呢。
不过,这帮花儿除了聒噪也还有很多用处,至少它们能指点着止薇如何给自己提供最优种植方案。
说起来,止薇进宫前虽然跟着母亲种过些小东西,但这一手养花的本事,却多半是在被发配到司苑局、和这帮花草叽叽咕咕的交流中学会的。
阿亮见她听劝,又笑嘻嘻地问:“姐姐可真是有大福气的,我进宫都好几年了,见到过最牛的也就是婕妤娘娘。姐姐你倒好,这几日居然在陛下、太后、皇后娘娘们跟前露了脸……”
止薇笑意微敛,抬头扫了眼阿亮。
阿亮当然也不是傻子,说话时也是压低了声音的,就他们三个能听到,却没想到,止薇那如三月井水般沁凉的眼神一横,自己竟讷讷不敢再说。
“好厉害的眼神!都快赶上上回那位婕妤娘娘的威风了,可惜命不好,没生作官家小姐,也只能跟我们一样,是个被人呼来喝去的命!”
止薇若无其事低下头去,继续着手里机械性的工作。
“姑娘!止薇姑娘!李管事让你去,去一趟!”来人气喘吁吁,神色有点复杂,似乎有着同情,又混杂着点其他的意味。
止薇心中一惊,仔细将这两日的事情都过了一遍,却猜不出李管事为何突然唤自己。
太后昨天罚了她跪三个时辰,罚了估计也就完了,总不至于还会闹出什么天天喊她过去磋磨的幺蛾子。
止薇有自知之明,太后就是再恨她,也不至于拉低身段做出这么没品的事。
这么说,多半是蔷薇花枝一案出结果了?
止薇拍了拍手上的泥,柔声叮嘱了阿亮、全德两句,将活儿交给他们,才随那报信的人快步前去。
心中虽然思虑万千,但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见到李管事时,止薇心里又打起了小鼓。
因为,李管事笑呵呵的,全然不似今儿清早分配差事时那张晚娘脸,像是走在路上捡了两个大元宝。
但奇怪的是,李管事身边还站着个年纪比她小些、身量也娇小些的宫人,似乎是叫点青的。
“管事寻我,可有什么急事?”
李管事搓着手笑:“是好事,大大的好事。早知道止薇姑娘不是池中物,在我这小庙里待不长,今日果然应验了……”
止薇心中一突,提起的半口气怎么都吐不出来。
“管事的意思是……”
“哎,你这傻丫头,这还能有什么意思?往年开春各宫各局人事都要调动一番的,方才尚宫局来人,说要把你和点青都划拨去上阳宫照看花草呢。哦对了,说是要给你领一等大宫女的例。点青年纪小一些,暂时领二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