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自言自语:“止薇?蔷薇?倒是凑到一起去了!她人何在?”
不必她问,林姑姑早在听到李管事说出止薇名字时,已遣小宫女去喊人了。
止薇被带到时,见着的就是这样一副尴尬冷淡的场面。
皇后坐在上首,威严颇盛。淑妃、贤妃等人按位份落座,神色各异地看着戏。李管事跪在中间,两股战战、冷汗涔涔。
“奴婢拜见皇后娘娘、诸位娘娘,万福金安。”
虽然来之前不知出了什么事,但见这阵仗,她便猜到,多半又要倒霉了。
她还没跪下,便从周围醒着那几丛“吃瓜”花木口中得知,原来是自己负责的蔷薇花枝出了岔子,刺伤了温美人。
皇后也没废话,直接指着那带血的花枝问:“这花枝可是你剪的?”
止薇答:“启禀皇后娘娘,奴婢今早确实是负责的蔷薇、芍药这两种花的剪枝。为防万一,每种花奴婢都剪了五枝备用。论理,呈上来的花儿应是尚宫局的姑姑们挑选的。花儿每朵都不大一样,只看这模样,奴婢实在瞧不出这枝是否出自奴婢亲手剪的那些……”
淑妃给了个眼色,坐在她对面的周婕妤便冷笑道:“好个巧嘴的贱婢!司苑局这么多宫人,负责这蔷薇花的便只有你一个。这花枝不是你剪的,难道还是天上自己掉下来的?”
淑妃慢斯条理放下茶盏,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水渍,也开口附和:“虽说这花儿朵朵都生得不大一样,你也不能用记不清、认不出这样拙劣的借口为自己辩解呀~”
温美人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淑妃等人,缩了缩脖子,没敢吱声。
皇后冷着脸道:“宫人止薇,继续回话!”
止薇垂着头,继续冷静叙述,仿佛方才淑妃、周婕妤二人的插话对她半点影响都无。
“回皇后娘娘,司苑局宫人皆知,今日乃是诸位娘娘的花神祭,人人都十分精心。奴婢向来受李管事谆谆教诲,亦不敢在这上头松懈。这呈上去的花枝向来自有定例,枝叶上的小刺是必须提前去除的。今早剪的花枝奴婢也都做了相应处理,并在上交时由青姑姑一一验视无误。”
皇后眉头微动,不假思索道:“传苏青过来。还有,今日去司苑局取花的宫人,全部给本宫带过来!”
皇后冷眼瞧着,自己这句话一出,跪在地上的宫女绷紧了的肩线似乎松了点。
她心中一哂,倒是个聪明人呢。
苏青很快来了。
这位青姑姑约有五十左右,本是先帝元后身边的大宫女。后来元后病逝,她一直安分守己地守着坤栩宫,先帝也未曾再立继后。
三年前先帝殡天,当今登基,迎娶自己的未婚妻、也就是秦将军的嫡长女为后,入主坤栩宫。
青姑姑便自请离开,去了司苑局当差,说是年纪大了只怕服侍不好贵人,不如去打理花草树木。这也是经过皇后首肯的。
苏青三言两语便解释清楚,今日交接花枝时她都在旁验视,没有一枝花儿是带刺的。送过来的花枝没事,就是不知接过来、送到妃嫔们手上的怎么就有事了!
言下之意就是,这枝带了刺的蔷薇并非出自司苑局,更与止薇无关。
皇后又去责问那几个尚宫局的宫人,可她们全都一问三不知。
“启禀皇后娘娘,这花儿都是素玉姑姑监督着挑选的,总共二十八样花。司苑局送过来是一样五朵,奴婢们便各挑了两枝最好看的出来,供娘娘们择选。当时,当时应该是没有刺的,否则奴婢们定能发现。可奴婢们实在不知,这枝蔷薇从何而来……”
也就是说,她们交接时也没出错,是有人不怀好意,偷偷用带刺的花枝换走了原本选好的花枝!
宫人们口中的素玉不是皇后宫里的人,却也是皇后提拔的尚宫局女官。她做事出了纰漏,打的就是皇后的脸。
皇后脸色愈发黑沉,这般劳师动众的,若查不出个结果,那她就真要威名扫地了!
偏偏淑妃还要在旁边煽风点火,轻笑道:“青姑姑和这宫人都是司苑局的,该不会是看这宫女可怜,故意包庇吧?”
她话中之意虽满是质疑,但语气轻松,又带了一丝俏皮、开玩笑的意味。
青姑姑眯了眯眼,不慌不忙道:“皇后娘娘明鉴。奴婢和这小宫人素无私交,更与其他宫人没有多少往来。若娘娘们不信,大可找司苑局的人一一查问。奴婢活了这把岁数,富贵浮云都看了不少。即便是今日陷在此处,也不会怨天尤人,只当是娘娘们恩德,送奴婢去追随先主了。”
包括淑妃在内,不少消息灵通的妃嫔都知道这位青姑姑的先主是谁,平日里在御苑里偶遇着她多半也客客气气的。
唯有淑妃有些不以为然,懿嘉皇后都死了多少年了,又不是陛下的生母,陛下登基后也未追封其为太后。
如今的正牌太后当年还在懿嘉皇后手底下混过日子,岂有不记恨的道理,也不可能出面替青姑姑撑腰,她青姑姑凭什么仗着个死人在这里摆威风?
但她又不想堕了自己的身份,再次飞个眼色过去,周婕妤又跳出来了。
“姑姑这话说得可真奇怪,淑妃娘娘不过随口一句,竟招来你这些怨怼!不知当日懿嘉皇后在时,你是否也是这般目无尊卑?”
青姑姑脸色微变。
皇后却抢先喝道:“周婕妤,你该适可而止了!青姑姑乃是懿嘉皇后身边旧人,你这般不尊重,随意攀扯罪名,又如何叫别人尊重于你?”
淑妃脸色也变了,皇后明面上骂的是周婕妤,谁不知道那句随意攀扯罪名是在指她呢?
她刚要回嘴,贤妃也浅笑着开口:“皇后娘娘说的是,周婕妤这性子未免太急躁了些。咱们做妃妾的,不必学着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却也得为孩子们做个好榜样不是?听闻周婕妤和淑妃妹妹感情甚笃,时常出入上阳宫。若是一直口无遮拦的,坏了淑妃妹妹腹中小皇子的胎教,可怎么是好?”
这一顶大帽子压下来,周婕妤格外委屈。
她也不愿做这个出头鸟,可她娘家要靠着萧家,她在宫里更要巴着淑妃,哪里敢不听她使唤呢?
周婕妤见贤妃、何昭容都跟着帮腔,无奈之下,只能低头认错。
皇后板着脸斥责了两句,便定下了周婕妤的处罚,闭门抄经三十卷以平心静气。也就是变相的禁足令,什么时候抄完才准出门,抄不完就老老实实在里头待着!
其他女人多半是隔岸观火,仅有极少数听到那小皇子三字就表情微变、眼神游离的。
跪在阶下的止薇听着这些女人打言语官司,只觉得冷汗涔涔,都快浸透身上的夹衣了。
她心中暗暗祈祷着平安脱身,就算是被罚月俸、甚至是其他轻些的刑罚,她也都认了,只盼着这些尊贵的娘娘们不要扩大斗争范围,最后再把她拉下水。
毕竟,她还剩六晚的提铃没罚完呢,万一又被打了板子,她总不能血肉模糊地爬着去乾德宫吧?
结果,这贼老天似乎没听到她的心声,还偏偏要跟她作对!
一个尖细的嗓音响起:“陛下驾到!”
止薇差点没气晕,这位尊贵的皇帝陛下突然出现,莫不是今日她又要遭皮肉之苦的预兆?
其实,霍衍之已经在花丛间偷听了有一会了。
他向来不爱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出行,即便是此番养伤,赵久福碎碎念了许久,也才带了赵久福和四个小太监过来。
霍衍之知道今日皇后会在这边操持花神祭,便想着顺便过来一趟,给众人一个惊喜,所以没有让赵久福等人提前禀报。
结果,妃嫔们的惊喜没有,这意外场面倒是把他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霍衍之是从青姑姑过来时开始偷听的,一开始还有些糊涂,问赵久福是怎么回事。
赵久福心里苦,他也是跟着陛下过来的,哪里会知道这儿闹出了什么新的无头公案?
刚问完,霍衍之就被淑妃那句煽风点火的质问吸引去了心神,也不在意赵久福有没有回答了。
他听了几句,便有些皱眉。
淑妃虽然性子略有些骄纵,但在他面前从来不会这样,提及皇后也是恭恭敬敬的,今天的举止似乎有些失礼?
更别提,青姑姑是先皇后身边旧人,跟淑妃无冤无仇,她指责青姑姑包庇宫人,这其中莫非有什么缘故?
他一个不小心,就嘀咕出了声。
赵久福听得嘴角直抽抽,心里猜到答案却不敢说,只能当没听到陛下的“自言自语”。
但,有“人”回应了霍衍之的话。
一个娇媚的女声嗤笑道:“这皇帝还真是个呆子,他竟不知后宫女子皆是如此么?不管本性如何,对着他时总是温柔体贴、满心爱慕的,谁又会想得到,那些完美的面具背后生着怎样的一张脸呢?”
霍衍之心中一震,眼神不自觉就飘向声音来处,那是为他遮挡身形的一丛迎春花。
他眼角微微抽搐,强忍着跟那花丛搭话的冲动,见皇后斥责了淑妃,后者一脸委屈的模样,到底还是忍不住走了出去。
“皇后免礼,诸位爱妃平身!”
见礼过后,霍衍之便若无其事问皇后:“听说你们今日祭花神,朕顺便过来看看。这是出什么事了?怎么跪了这么些人?”
皇后有些羞窘,垂着眼将今日之事一一道来,最后带着些愧疚之色道:“都是臣妾没用,才闹出这样的岔子。还请陛下责罚!”
在身边林姑姑的暗示下,她又问候了霍衍之的病情几句。
其他小妃嫔也多半听到了风声,心里痒痒的,却没敢挤上前关心。
霍衍之表示自己并无大碍,扫了眼众妃嫔,十分难得地没有在淑妃身上停留,更没有交换目光,反倒是有些躲闪地掠了过去。
“皇后言重了。既然有人行鬼祟之事,偷换花枝,意图谋害宫妃,自然不可轻易放过。此事就交由皇后彻查,尽快找到那弄鬼的宵小!”
皇后连忙称是,觑着霍衍之的脸色,顺势道:“既如此,李管事就先带着人回去吧。最近宫中屡屡出事,都跟司苑局有所牵涉,你也该好好反省一二。”
李管家忙不迭叩谢帝后恩典,表了一番忠心,才带着青姑姑、止薇等人离开。
霍衍之用看折子的借口走了,没有再留下干涉皇后这位后宫之主查案。
众妃嫔不免失望,淑妃尤为之甚。
她向来得宠,这样的场合,陛下应当不至于对她这么冷淡的。而且,前几日陛下来上阳宫还好端端的……
所以,只能是这几天出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