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柳眉皱起:“血腥味?陛下可是哪里不适?臣妾没有闻到。”
淑妃愣了愣,左右张望了下,小巧的鼻子吸了吸,也一脸茫然地表示没有闻到。
霍衍之暗道不好,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竟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能听见花草说话这个能力,他还是不大乐意被别人知道的,不然,万一自己被认为精神失常、或是妖邪上身,即便他是一国之君,也是很麻烦的事!
他只能坚强地将这个话题延续下去:“咳,可能是头上伤口的缘故,朕这鼻子似乎也不大灵敏了……”
皇后立马去叫万御医再来一趟,淑妃也火速变得眼泪汪汪起来。
霍衍之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原本还挺有精神的,这会儿被两双眼睛紧紧盯着,他又开始头晕了。
他干脆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睛装作看不到。
万御医来看过之后,心里狐疑,神色却有点凝重,只交代他要多加休息、不要劳神,又装模作样开了个新的平安方。
想到陛下要休息,皇后十分体贴地就表示自己要回去了,淑妃却嘤嘤嘤地表示想留下来侍疾。
若是平时,霍衍之肯定就答应了。
可他那盆万年青一直在哼哼唧唧的,他又想问一问那血腥味的事,只能忍痛拒绝了爱妃的请求。
“咳咳,爱妃如今身怀有孕,不宜操劳,还是先回宫歇着吧。朕并无大碍,休息两天便好。等朕好一些,再去上阳宫看你。”
淑妃平时虽有些小性子,但碍着皇后、万御医都在,只能委屈巴巴地回去了。
皇后看着二人依依不舍的样子,心里在滴血。
等两人都走了,霍衍之眼珠子一转,开始叫人。
“来人啊,给朕把那盆万年青搬过来,就放在朕床边。”
赵久福不在,似乎是去慎刑司了,霍衍之也不用找“看着它朕睡得更香”的借口,直接板起脸,小太监们就乖乖这么办了。
霍衍之又让他们都下去,然后,压低了声音开始跟万年青窃窃私语。
“小青啊,你刚刚说的血腥味是怎么回事?”
万年青的声音听起来娇滴滴的,却像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霍衍之也把它当小孩子对待,还顺口起了这么个随意的名字。不过万年青倒没什么意见,它们本来就不在意名字这种东西。
它闷闷道:“就是血腥味呗。不过现在没有了,刚刚那股味儿太冲了,熏得我差点吐了。”
霍衍之想象了下盆景呕吐的模样。
然后发现,想象不出来。
霍衍之登基没费什么事,全仗着自己的生母出身名门、身居一品德妃高位,以及他的未婚妻娘家是朝中响当当的护国将军,两者为其保驾护航,他又运气很好地生得很像高祖皇帝,也就是先帝的父亲,最后被顺顺当当立了太子。
但,他也不是个草包皇帝,临朝这三年也做得像模像样,还被夸过有“乃祖之风”,让他得意了好长时间。
虽然称不上聪明绝顶、智珠在握,到底也是个头脑正常、具备一定逻辑推理能力的人。
万年青突然说闻到血腥味,是在后妃进来之后,万御医来之前的事。这会儿所有人都走了,它便说味道没了。
也就是说,如果这小盆景没使坏骗他,那血腥味多半来自皇后、淑妃中的一人。
霍衍之不自觉想到:“该不会是皇后来了那个吧?”
刚说完,他马上摇头否定了自己猜想。
今天刚好是初一,这几年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他都在坤栩宫,如果皇后的月事在这几天,他不可能不知道。
可淑妃就更不可能了,她肚子里还揣着他的第三个孩子,没准还是他心心念念的皇长子呢,怎么可能来月事?
总不会是皇嗣有些不妥当吧?
可,自淑妃前年小产以来,她向来体弱,若是有见红,精神头也不可能那么好,更不可能瞒着太医局和自己。
霍衍之想不通,只能将其抛之脑后不管,又跟万年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不多时,赵久福就回来了。
看到霍衍之额头青肿、双目无神、靠在床头对着盆景发呆的模样,赵久福忽然有点担心。
该不会今天这两下真把陛下的脑子砸坏了吧?
但霍衍之的下一句话很快让他放下心来。
“慎刑司那边查得怎么样了?是意外,还是人为?”
霍衍之的声音很平静,却隐含着些许不愉。
如果是意外,他还能安慰自己流年不利。
可若是人为的话,那个宫人只怕便是主谋,处心积虑用这样的机会接近自己,献媚于他,其心可诛……
赵久福躬身回话:“回陛下,那边都问完话了,人还关着呢。奴婢带了马功明过来在偏殿候着,陛下若是精神头好,不如亲自听他说一说?”
霍衍之闲着无聊,便无可无不可地应了。
马公公进了殿内,目不斜视,一板一眼地汇报起来。
霍衍之听完了也不评价,只问:“这么说,今日之事只是意外,只是那个宫人疏忽职守?”
马公公心中一凛,看来陛下对这个结果不大满意。
他立马将止薇和淑妃的那段过往捅了出来:“那宫人虽口口声声说自己并无怨怼之意,但据她的同伴华英所说,有一次见到她对着一树梅花自言自语,还提到了淑妃娘娘的字眼,神情很是古怪……”
马公公犹豫了下,见霍衍之没什么反应,才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似乎有诅咒淑妃娘娘的意思……”
这句话就没能说完,霍衍之手边的茶盏就落了地。
“什么?她好大的狗胆!居然敢诅咒宫妃?”
赵久福原本就觉得止薇有点面熟,此刻,他终于记起自己是在何处见过这位止薇姑娘了。
回忆起当时上阳宫里的血腥一幕,他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这个止薇也是命不好,上回被搅和到淑妃小产的事里,侥幸留了条命,这回又碰上这样的倒霉事。
淑妃进宫两年有余,向来得陛下宠爱,初初进宫就封了四品美人。上一回有喜,陛下就给她升到了婕妤。而后小产,陛下怜惜非常,又趁着年节大封的机会提到了九嫔中的昭容。上个月再度传出喜讯,陛下就大笔一挥,下了圣旨封其为一品淑妃。
虽然陛下没直接封其为贵妃,按名次来论,淑妃还要排在贤妃后面,但宫里众人都知道,如今二品之上的妃嫔多是陛下看在她们娘家父兄面上封的,唯有这淑妃娘娘是实打实的恩宠,不同于旁人。
陛下登基三年,育有皇嗣的就只有贤妃、李婕妤,两人生的都是公主,陛下虽然年轻,但也盼着早日有自己的亲儿子,故而,他对淑妃这一胎的看重可想而知。
若淑妃这次真能诞下皇长子,保不准还有迁封贵妃、甚至皇贵妃的机会!
被陛下放在心尖尖上的淑妃娘娘,对上御苑里的一个微小宫人,即便后者略有姿色,结果也是不言而喻的。
你瞧,马功明随便一句话,都惹得陛下大发雷霆。看来,这个止薇肯定是没活路了。
马公公见状,连忙打蛇随棍上,开始请示:“陛下,这个宫人居心叵测,谋害陛下,又诅咒宫妃,实在是罪该万死!陛下看,是凌迟呢,还是杖毙好呢?”
不料下一秒,霍衍之突然快速扭头往旁边看了一眼,耳朵还动了动,面上有些疑惑。
赵久福比他更疑惑,那个方向上只有一盆万年青,陛下到底在看什么?
霍衍之看着他狐疑的眼神,只能勉强端着不露馅。
方才,万年青竟嗷了一声,骂他是“草菅人命的狗皇帝”!
霍衍之脸有点黑,瞪了万年青一眼,方才那一股暴起的怒气也压下去不少。
仔细一想,他今天去那亭子闲逛全然是心血来潮,那宫人如果真能神机妙算到这地步,还做什么洒扫粗活,直接算准了他每天的活动轨迹去“偶遇”算了,安全系数不是更高?
再思及晕倒前听到的两簇紫藤说的话,话中的薇薇似乎就是那个叫止薇的宫人,言语间似乎十分亲热。
他忍不住出了会神,能博得那些“妖怪”的好感,估计不会是个心机太重的坏女人吧?
霍衍之没吱声,马功明也不敢说话,只老老实实垂头等决断。
不知怎的,赵久福忽然心中一动,竟大着胆子将那段旧事中马功明没提及的细节说了出来。
霍衍之终于记起,前年淑妃小产时,似乎真有个倒霉宫女差点被他一脚踢过去的花盆砸没了命,脸上便有些讪讪。
“原来是她,朕还以为……”
赵久福连忙给他脸上贴金:“陛下许是忘了,当时查清了事情真相,知道跟那小宫人无关,陛下慈悲为怀、心存体恤,还叫奴婢关照慎刑司不要下手太重呢。”
霍衍之想了想,没想起来这茬,却也沉稳地点点头应下了,只当自己是个体恤下人的好皇帝,真吩咐过这么一句……
“咳,把人带过来,朕亲自审问几句。”
马公公去领人时,赵久福悄悄擦了把汗。
还没等霍衍之新换上的这盏茶吃完,马公公就把人带来了。
止薇额头上的伤还没来得及处理,就被押去了慎刑司,此时自然是顶着个红彤彤的额头来面圣。
视线模糊的霍衍之只瞟了她一眼,也觉得有些辣眼睛,便板着脸问:“听说,你对淑妃心怀怨怼,似乎有行诅咒之举?”
止薇大吃一惊,先是看了眼马公公,连忙跪得更低了些。
“回陛下,绝无此事!淑妃娘娘是高高在上的仙子,奴婢不过是地上的微末尘埃,如何敢做此大逆不道之想?奴婢以自己和家人的性命起誓,奴婢从未做过有害淑妃娘娘之事,更无害人之心。还请陛下明鉴!”
霍衍之脸色阴晴不定:“哦?那正月里你对着梅花念叨淑妃,又作何解释?你一个小小宫婢,在无人之处提及淑妃,难不成你这么好心,竟在祈求上天保佑淑妃和皇嗣不成?”
止薇浑身一僵,她想好的借口居然被陛下先一步说了出来!
这样的话,她是万万不能再用这样的说辞的。虽然她确实没有怨恨、诅咒淑妃,可她当时的举止也是万万不能为外人道的。
该扯个什么大旗蒙混过去好呢?
止薇想了想,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启禀陛下,因正月里传出淑妃娘娘的喜讯,宫里人都喜气洋洋的。奴婢,奴婢做了这些年的粗重活计,那几日手脚还生了冻疮,一时心绪浮动……便对娘娘心生艳羡,在无人处自言自语了几句,感怀身世而已。奴婢绝无怨怼之心……”
艳羡之心?感怀身世?
霍衍之看她的眼神变得复杂了起来。
莫非,这宫女是在明明白白地暗示她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