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被人扶着坐在妆台前喘口气,又换了十全婆子前来梳头,边用乌木细齿梳子从她发间穿过,嘴里边柔和婉转的喊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安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大富大贵。”
苏柒听着这吉祥话儿,方有种当真要嫁人了的感觉,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眼眶不自觉便有些红了。
比翼共双飞,永结同心佩,此后余生,皆是你。
她这番有喜有忧的伤感态,被侯爷夫人看在眼里,遂出言劝慰道:“姑娘家总有出嫁为妇时,日后尽心伺候公婆夫君,过年儿半载生个一男半女,这般平安喜乐共度一生,就是莫大的福气。“
她这厢劝着,那梳头的婆子已手脚利落地替苏柒挽了个如意同心髻,将一顶纯金点翠的大金凤冠戴在了她头上,又在两边逐一插上金钗步摇,最后,依礼将老王妃赠的双衔鸡心坠小金凤钗端正插在发髻后面。
这一套纯金头面戴下来,苏柒顿觉自己的脑袋重得犹如金钟,摇摇晃晃几乎撑不住。
恰侯府的媳妇小姐们过来看嫁,一时喧闹起来,倒也将苏柒的一点伤感冲淡了。
直闹到窗外奏乐起,混着劈劈啪啪的爆竹声,媳妇小姐们闻声皆笑道:“迎亲队伍过来了!听闻来迎亲的傧相是慕家五爷!”
这话说完,满屋子的女眷们皆争先恐后一窝蜂地跑了出去,徒留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子苏柒瞠目结舌:
五爷在广宁城,竟如此有女人缘儿?!
她由衷替采莲感到忧心。
此时,巨有女人缘儿的慕五爷,正一身酱红色礼服,在侯府门口翻身下马,向侯府大门内拱手作揖,提气朗声道:“天道吉日,日月光华,北靖王府慕云梅,奉家母及长兄命,前来迎娶赫连家千金为北靖王妃,请侯府诸位长辈亲朋赐嫁!”
他这番话刚说完,侯府门前便是一阵喧闹之声。
侯爷夫人既将苏柒认作侄子,今日便是正经八百的侯府嫁女,赫连家的众多亲朋皆来捧场,此刻便有若干子侄守在侯府门口拦门讨喜。
照理要为难前来迎亲的傧相一番,便有赫连家的子侄向慕云梅道:“慕家五爷若要接走我赫连家的女儿,便要先过了我等设下的三道关,你可敢否?”
慕云梅倒是早有准备,遂豪爽笑道:“便是过五关斩六将,又有何惧哉?”
赫连家众兄弟便齐声喝好,便有俏丫鬟端出五大碗酒,在慕云梅面前齐齐站成一排,有子侄道:“这第一关便是饮酒,素闻慕五爷酒量了得,今日能一鼓作气饮下这五大碗否?”
够狠啊!慕云梅望着那偌大海碗暗自腹诽,但今日非比寻常,他必须不能怂,遂面不改色,一口气将五碗酒悉数喝下。
他五碗酒一口气喝下,赫连家众人齐声鼓掌叫好,挤在门后偷窥的诸多女眷,更是被慕家五爷的飒爽风姿迷得一塌糊涂,恨不能下一个嫁入王府的便是自己。
赫连家众兄弟便撤了第一关,簇拥着慕云梅进了侯府大门,刚走几步,便又见两条绑着大红绸缎的喜棒在他面前一拦:第二关到了!
又有个身穿长袍的子侄出来,向慕云梅摇头晃脑道:“听闻慕家五爷文武双全,做首催装诗理应不在话下!”
慕云梅挠了挠头……作诗?这可真把他难住了!
遂笑道:“这位兄台谬赞了,慕家文武双全的是我二哥,我慕云梅武夫莽人一个,打仗还行,作诗实在不擅长!”
他已然服了软,不想赫连家众兄弟依旧不放过他,纷纷起哄着慕五爷今日若不做首诗出来,这道关便万万过不去的!
慕云梅暗自撇嘴:你赫连家也是武将世家,怎么会有这样酸腐的规矩?听他们叫嚣什么“这道关便万万过不去”,不禁扯唇冷笑,抬眼望了望头顶上那两道大红喜棒,悠悠问道:“只要过了这棒子就成,对吧?”
说罢,忽地一撩衣摆后退两步,屏息提气身形骤起,一只手在那喜棒上借力撑了一撑,人便如飞燕般从那喜棒上头略了过去。
他秀完这一手清隽功夫,倒将赫连家的子侄震惊了一下,那酸腐子弟便道:“五爷这是投机取巧,不算不算!”
你还不依不饶了嘿?慕五爷有些许恼火,刚要开口,熟料身后传来一片莺莺燕燕的叫好之声:“算!算!如何不算?!”
慕云梅忍俊不禁,刚想感慨女群众的眼睛才是雪亮的,便见这一众莺莺燕燕皆从四面八方凑了上来,叫到:“第二关已过,五爷该过第三关了!”
慕云梅被赫连家许多女眷簇拥着,有些尴尬问道:“不知这第三关是什么?”
姑娘们开心地异口同声:“讨!喜!钱!”
原来如此……慕云梅赶忙从衣袖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分发,熟料赫连家的女眷们热情高涨,你争我抢、熙熙攘攘挤个不停。
可怜双十年纪、尚未婚配的慕五爷,被热情的侯府女眷们上下其手,明里暗里不知揩了多少油。
王府院里一片欢腾,反倒是新娘子苏柒的闺房里一时显得冷清。她坐在喜床上等了许久,几乎要等到睡过去,才听得门外一阵人声鼎沸,想必是侯府众人簇拥着王府的迎亲团队到了。
须臾,便听门外传来慕五爷中气十足的声音:“吉时已到,恭请新嫂嫂出阁!”
苏柒不禁啧了啧:五爷唤她做嫂嫂,这还是第一次,听起来颇有些别扭。一旁的喜婆便捧了大红盖头,喜气洋洋道:“姑娘,出阁上轿喽!”
慕云梅立在门外,恭敬地低头拱手作揖,须臾便闻门内声响,抬头见一众喜婆簇拥着一身大红嫁衣的苏柒出门。
虽然被红盖头遮住了容颜,慕云梅仍可以想象,她今日定然美得倾国倾城。
苏姑娘,你幸福就好。
侯府与王府本相距不远,但花轿摇摇晃晃走了许久,伴着戏班子一路卖力的吹吹打打,热闹非凡,仿佛是特地满足金陵城上下吃瓜群众的好奇心一般。
苏柒刚上花轿的时候,又是激动又是伤感,满怀的五味杂陈,但伴随着花轿晃荡了大半个时辰,她满怀的五味早已被晃荡殆尽,只剩下昏昏欲睡。
恍惚中,骤然听到花轿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响起,夹杂着沸沸扬扬的人声,终将她从半寐中惊醒,意识到:王府到了。
她忍不住好奇,便探身将花轿帘挑开个缝儿望去,果见装饰一新的王府正门开启,一身大红喜袍的王爷慕云松,正被众兄弟簇拥着,向花轿走来。
苏柒望着向她徐徐而来的男子,竟有一瞬间的惶神儿:
在思音刻意为她制造的梦里,她也曾见过他一身喜袍迎亲的模样。
但那时的他,脸色冷漠身形僵直,仿佛一具被禁锢在喜袍里的傀儡,与喧闹喜悦的人们格格不入。
但眼前的他,一身大红器宇轩昂,被慕家的兄弟们推搡着前行,竟有几分少年郎般的确幸和羞涩。
但那俊朗眉宇间流露出的喜悦,却是掩也掩不住。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苏柒忽然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充溢着满满的甜蜜喜悦,幸福得几乎要爆开来。
偏偏,她偷窥的小心思似乎被他察觉,不易察觉地冲她挑了挑眉。
苏柒吓了一跳,触电般放下帘子坐得笔直,一颗小心脏扑通通乱跳。
慕云松被慕家众人簇拥着来到门前站定,便有人捧上花雕弓和缠着红绣球的箭,有礼赞唱道:“请新郎射轿帘!”
慕云松正弯弓搭箭,却听身后的慕云樟向慕云柏笑道:“我可还记得,二哥当年射轿帘的时候……哈哈哈!”
他这随口一句玩笑,让慕云松瞬间忆起了慕云柏大婚时,射出的箭被新娘子一把接住的场景。
此事在王府流传了许多年,被当做慕云柏怕老婆的源泉。
三射轿帘么,本意就是给新娘子一个“下马威”以震夫纲……
慕云松手中的弓箭又放了下来,笑道:“这轿帘么,不射也罢。”
他此语一出,慕家众兄弟连带花轿里的苏柒,皆有些惊讶。老四慕云樟以为是自己失言,忙不迭找补:“大哥不必担忧,新嫂嫂不比二嫂,没有那样好身手……”话未说完,便被慕云柏一记眼刀飚过去,讪讪地闭口。
“我一个武夫粗人,自幼被母亲管惯了。”慕云松笑着,向花轿投去温柔一瞥,“她日后若愿意管我,也是我的福分,我甘之如饴。”
只要能娶了心爱的姑娘,什么妻管严、耙耳朵,都是幸福的。
慕家兄弟一片啧啧,花轿里的苏柒却绯红了一张脸:昨夜跟他说“今后我若劝诫你,你便需如二爷般老实听着,替我在下人面前立威才行”,不想今日,高冷傲娇王爷便当众给了偌大的面子!
嗯,值得晚上好好奖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