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头被他的火气吓住了,不敢再与他争吵,低头纠结许久,方难过道:“我没法选,你与他,不一样。”
他正有些伤感,身后的慕云松却以为他要就此离去,心中记挂苏柒的下落,随即上前伸手去拦:“苏先生留步!”
苏先生斜眼瞥他:“那就看你,有没有让我留步的本事了!”
他话说至此,慕云松只得迎战。苏先生从衣袍下抽出一支刚柔阴阳细剑,身形斗转向慕云松要害攻来,慕云松见状,背上短棍迎风一抖,化作一条长枪接招。
苏先生的兵器,虽说在长短上不占优势,但他脚下步伐飘忽多变,犹如鬼魅一般,常常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出招。慕云松只得将一条长枪舞得密不透风,凝神应战。
二人皆带着莫大的恨意,下手毫不留情,过了四五十招,正战得难解难分之时,忽闻不远处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喊:“住手!快住手!”
这一声在慕云松听来,简直犹如久旱之人遇到甘霖,他一枪荡开苏先生的细剑,不顾后背门户洞开,便转身向那朝思暮想的人奔去!
“王爷!快住手!”苏柒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冷冷的夜风刺她的心肺都有些痛,却不敢有片刻停驻,“莫要伤他,他是……”
她话未说完,已被他扑上来用力抱紧,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了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我知道……谢天谢地,终让我找到了你……”
这些日子以来的挣扎、迷惘、坎坷、绝望,几乎要将他的一颗心撕碎了。
他担心她,担心找不到她,更担心她已知道了一切,不再要他。
“我没事,苏先生不会为难我,他只是……”
苏柒忽然发现,她其实始终不清楚,苏先生在整件事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为何要对慕云松有莫大的怨恨。
难道,只是为了替他师妹寻仇?
想至此,苏柒从慕云松怀里挣出来,一步步走到苏先生面前,十分郑重道:“虽然我不清楚,你的叶师妹与王爷有何深仇大恨,但我与他朝夕相处整整一年,深知他是光明磊落、善良正直之人,是爱民如子的北靖王,是大燕国的国之柱石。”
慕云松第一次听苏柒如此一本正经地高度评价自己,简直幸福感爆棚,望着她宽慰欣喜,又听她向苏先生正色道:“先生是有大智慧之人,早已将这世间人和世间事看得通透,实在不该为了你师妹的一己私仇,而与一个正义之士为敌!”
苏先生无言以对,半天方冷哼一句:“就他,还正义之士?我看他就是个登徒子,一心想把你从我身边骗走!”
听他这蛮不讲理的无赖语气,苏柒反倒笑了,忽然握着慕云松的手,俯身拜了下去:“不是他骗我,是我与他情投意合、生死相依,此生此世、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她说着,向苏先生郑重叩首下去:“师父,求您成全!”
她这一拜,比方才慕云松的大礼尤甚,苏先生整个人都颤了颤,感觉自己心头上的一块肉,被生生剜去,一片血肉模糊。
他深吸了几口气,颤巍巍地举起一只手指着苏柒的鼻尖,平日里舌灿莲花的人,此时竟是讲不出一句道理,只愤愤然骂道:“你这没良心的丫头!”
苏柒丫头对他意味着什么,苏先生心里很清楚。当年,他若是晚来一步,小小女孩儿便要葬身于屠刀之下。他将她带回去时,她浑身烧得滚烫,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根本无法睁开,时而嘶喊时而呓语,仿佛身处一个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之中。
他看得心痛,便自作主张,调制了一副忘川水让她服下,小女孩儿喝罢,终于安生沉睡过去,再醒来已彻底望了自己姓甚名谁。
从此,她便成了他的小柒,他待她与其他弟子皆不同,表面严厉内心宠溺,任由她如山上的野花般自由生长。
这丫头功课不好又贪玩好动,却实实在在是珞珈山上的团宠。她惹事,有六个师兄替她撑腰;她闯祸,亦是六个师兄替她背锅,实在不济,便由他这个师父出面善后。
他便这般静静地看她长大,从小小女孩儿出落成婷婷少女,从珞珈山一路跟他到东风镇,与他一起开店营生、磨牙斗嘴、撒娇吵架,犹如一对真正的父女。
他却从未想过,在他羽翼下长大的小小女孩儿,终有一天要离他而去。
苏先生心中,一时间涌起无限酸楚,恨不能一掌拍死这个横刀夺爱的北靖王。
但他心里其实清楚,不是慕云松,也会是别的男子,小柒丫头不是像他一样的修道之人,总有一天要找个归宿,成亲生子,得一生圆满。
北靖王对小柒的好,苏先生一路看在眼里,心中不得不承认:能为小柒做到这个份上,几次三番豁出命去,这份深情,连他叶师妹都深表嫉妒。
只可惜,他是北靖王,是慕家人。
也许,从他逼得北靖王自坠悬崖,被小柒救起的那一刻起,就是老天刻意安排下的一段孽缘。
对于这一段注定悲催的孽缘,他试图阻止过,但为时晚矣。
小柒对他说过:“你与他不一样,王爷是我此生认定的良人,而先生在我心中犹如父亲,爹和相公,你让我如何选?”
苏先生暗叹了一口气:北靖王说得对,他二人皆将她视作珍宝,又如何忍心看她被仇恨遮蔽了双眼,失去了自由快乐。
他心中正转过千般念头,却听苏柒问道:“先生打算愣神到什么时候?您再不吱声,我就跟他走了哦?”
苏先生突然发飙:“养不熟的白眼狼!走吧走吧!再别回来找我!”
他嘴上说得决绝,苏柒与慕云松却听出了她话中的成全之意,不禁相视一笑。苏柒被慕云松搀着站起身来,向愤愤然转身欲走的苏先生问道:“我在广宁大婚时,先生来吗?”
“不去!”
苏先生气哼哼说罢,径直抱起受伤的夜罗刹,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寂寂夜色之中。
慕云松此时,一颗心才彻底放了下来,却见苏柒依旧望着苏先生消失的方向出神,满脸的离愁伤感。
她深知,以苏先生师兄妹与北靖王府的恩怨,今后只怕再难见到他。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不会真的与你决绝的。”慕云松劝道,爱怜地搂住他失而复得的珍宝,“走,我带你回家!”
王爷寻到了苏柒,正一并向广宁回转的消息,很快便传回了北靖王府。
一时间,众人皆舒了一口气,老王妃庆幸之余又不免嗔怪:“这苏丫头是只猫儿不成,怎么三天两头的丢?我儿为她真是操不完的心!”
一旁的慕云梅便劝道:“他们这是一个愿丢一个愿找,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历经许多离合磨难,哪有执手一生的深情和勇气?”
“你如今倒是开窍了,说起情爱一套一套的。”老王妃颇觉安慰,“之前不是说,想将你和采莲的婚事与你大哥一同办了,与你老丈人谈得如何了?”
慕云梅尴尬地轻咳一声:“岳父大人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采莲她……”
老王妃老实不客气地瞪了她家老五一眼:“你是不是待人家姑娘不好,人家又不愿嫁你了?”
“我哪里待她不好?”慕云梅颇觉冤枉,“只是采莲如今身体尚未痊愈,婚姻之事的确不宜操之过急。”
正如苏柒所说,魂魄归位之后的采莲,性情有所改变,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对他也总有些若有若无的疏离。
且可惜的是,她那一手精妙的厨艺,如今也是半点忆不起来了。
但慕云梅觉得,这些都不重要。只要采莲好好的,他便要将她好好呵护珍爱,与她共度一生。
五日后,慕云松携苏柒归来,阖府办了一场热闹的团圆宴,宴上自然将他二人的婚礼提上日程。
王爷很心急,恨不能将婚礼便定在十日后的良辰吉日,被他娘一语呛回去,说你是要正经娶王妃,又不是纳小妾,自然要堂堂正正风风光光,诸多准备少说都要一个月。你便是猴急要当新郎入洞房,也不能委屈了新娘子不是。
这话说得慕云松都有些脸红,苏柒更是羞赧得恨不能找个地缝扎进去。终由老王妃拍板,将婚期定在了下月十五。
婚期既定,整个王府都沉浸在喜悦氛围之中,迅速张罗忙碌起来。而北靖王爷即将娶王妃的消息,自然在广宁城中不胫而走,成为全城百姓关注的焦点。
当有确切消息放出,说王爷要娶的这位王妃,正是慧目斋那个年轻美貌的女先生,王爷养在民间的小情人儿,众人无不啧啧:原来平民女子飞上枝头变凤凰,当真不只是传说。
一时间,苏柒成了整个广宁城各阶层适龄少女的偶像和奋斗目标,纷纷用她的成功激励自己:只要敢想敢做敢表白,就没有钓不到的王爷撩不到的汉;而茶馆酒肆里的说书先生更不会放过这绝佳的题材,将阴阳女先生与北靖王爷的爱情故事编成七七四十九回的评书,每日黄金时段轮番播讲,场场爆满。
“你如今可是广宁城的第一红人,都被说书先生编成故事了!”
柒寒院,前来串门的慕云萱故作阴阳怪气地对苏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