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对方咄咄逼人,谈风向前几步,走到皇帝身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哭求道:“皇上,丞相为国为民呕心沥血十几年,这些您都看在眼里,大梁百姓都看在眼里,如今他被奸人诬陷,还请皇上看在丞相大人一生为国的份上,让他安息吧。”
皇帝眼波微动,看着谈风,“这……”
那想要查看曾丛是否假死的官员一见,也忙跪在了皇帝面前,指着谈风道:“皇上,微臣也是一片好心,可郡主百般阻拦,这其中,定有隐情啊!”
谈风眼神扫过来,带着几分锐利,朝那官员质问道:“大人可是说,你带来的大夫,可解鸩毒?”
那人点头道:“不错!”
谈风沉默一瞬,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我与夫君成亲时间虽短,却也夫妻恩爱,誓要白头到老的,如今夫君去了,谈风也不愿独活,我愿服下那鸩毒,若是大人的大夫能将我救了,便可开棺,若是我死了,便将我夫妻二人合葬。”说罢,谈风又朝着皇帝叩了个头,“到时还请皇上,惩治奸人,还夫君一个清白!”
起身,谈风朝着跪在旁边哭泣的一个丫头吩咐道:“去将丞相饮剩的酒取来。”
那丫头犹豫一瞬,见谈风目光颇有慑力,便赶紧起来,去将那酒取了过来,递到谈风手中。
许承有些站不住了,便下了决心,过来求道:“夫人,还是我来吧?”
谈风握着酒的手微微一抖,哀声道:“我要与夫君,生同衾,死同椁。”
谈风这样一说,许承沉默不语了,毕竟,曾丛可没有那断袖的癖好。
捻起酒杯,谈风递至唇边,如品味一杯苦茶一般,小啜了一口,似是试了试滋味不好,便有些微微簇起眉头,停了动作。
周围的人都屏着呼吸,以为谈风后悔,不敢喝的时候,便见谈风身体一颤,唇边缓缓落下一滴血来。
众人惊呼,谈风伸手,轻轻擦拭了一下血迹,再一次捻起酒杯,打算一饮而尽。
“够了!”
皇帝有些看不下去了,一伸手,打翻了那酒杯,酒水落地,泛起了一层白沫,必是剧毒无比。
那带了大夫来的官员,不过也是想要开棺确认曾丛是否真的死了,并非果真有那逆天救命的办法,也不想在皇帝面前,再逼出一条人命来,所以即刻给身后跪着的大夫使了个眼色。那大夫得了暗示,忙跪着爬在洒落地上的酒水前查探了一番,朝着皇帝跪倒,道:“草民,草民已经查探过,这酒里的毒乃是剧毒,世上无解,不必再开棺了!”
这一句话,定了音,今日的闹剧,总算是要结束了。
一阵秋风吹来,谈风又开始觉得无比乏累,喉中的腥甜气不断,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至于灵堂里的人是什么时候散的,谈风不知晓,不过这一番吊唁,朝中人的党派人心,倒是能看个清清楚楚。
再醒来,谈风以为,自己或许会是在黄泉路上,没想到乍一睁开眼睛,便见那原本应该躺在棺材里的人,坐在她面前,捧着一本书,静静的守着。
虽然心里知晓曾丛九成九没有死,但是忽然这样一出现,也是将谈风吓了不轻。曾丛却是将眼神看过来,伸手搭在谈风脉上,片刻,稍稍松了口气道:“你醒了?”
似是醒来以后起身,被阿卓拉惯了,谈风下意识的一伸手,却是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掌牵了上来。
曾丛放下手中的书卷,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揽着她的背,将她扶了起来。
“感觉好些了吗?”
谈风点点头,问道:“我昏了多久?”
“三天。”
谈风心道还行,在魏国的时候,有一次阿卓守了她四天呢。
看看曾丛,谈风问道:“你怎的这么快就“活”了。”
曾丛笑笑,“得了那几位大人启发,许承也从江湖上寻了个能解鸩毒的神医,便将我救活了。”
谈风接过曾丛递过来的水,觉得信他,便是这世上有了鬼,不过既然曾丛坐在了这里,便证明,事情该是都解决了。
忽的,谈风突然想问道:“杀了多少人?”
曾丛眼神一深,看着谈风道:“为什么是杀了,不是流放呢?”
谈风笑笑,想来她果真狠毒,是啊,为什么她第一反应是杀,而不是流放呢?
“一百三十人,无一活口。”
谈风怔了一瞬,反问道:“为什么是杀了,不是流放呢?”
曾丛道:“因为我们,也想要活下去。”
谈风点点头,觉得确实如此。
“灵堂那天,饮下毒酒之前,你对许承说照顾阿卓,可是你最后的心愿。”
“是。”
“你当时虽然拿捏了分寸,但是,半口鸩毒也是毒,你不怕死么?”
“怕呀!”谈风如实应下,虽然她已经看淡了,但是不代表,她就不害怕了。隔着窗纸,太阳照进屋里的棉被上,暖洋洋的,但是外面将门窗吹的呼呼作响的秋风,必然已经寒凉到了骨子里。
谈风伸手,摸了摸落在身上的阳光,似是在陈述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我已经毒入肺腑了,不差那一口,不是么?”
曾丛伸了伸手,将遮在床榻上的帘子撩宽了些,让更多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什么时候开始的?”
谈风回忆道:“六岁身体就不好了,该是五岁就开始喂了。”
曾丛沉默不语,安慰道:“他们都死了。”
谈风笑笑,第一次听了不觉得什么,如今再提,竟有些悲哀。
“是啊!都死了,我也可以安息了。”说着,谈风将眼神落在曾丛的眼睛上,见那里幽静的如同一湾泉水,问道:“你能帮我,照顾阿卓么?”
曾丛应下,“能。”
谈风笑笑,在将要落泪之前,闭上了眼睛,果真在遇上曾丛之后,她的一切,都比之前料想的要好了。
一天一天捱着日子,在天气入了冬的时候,谈风觉得,她果真是不行了,比如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比如做梦走在黄泉路上的日子,越来越多。
守在她身边的,除了阿卓和小香,便是曾丛最多了,他似乎越来越喜欢同她说说话,几日夜里她昏迷时,他都一直守着,不曾离开过,只不过这些天,或许他有了什么大事,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了。
谈风觉得自己忽然有了奢求,觉得死在曾丛身边,才会圆满,若是死的时候他不再,走在黄泉路上,难免也会有些遗憾。
可是,一连半个月,曾丛都再没有出现过,谈风等着等着,觉得自己如同患了痴心病一般,有些可笑。
这个秋天的雨水,似乎格外多了些,屋里的炭盆可以抵挡一些进入屋里的寒气,潮湿,确是难以拦住的。
就在谈风觉得自己浑身近乎没了知觉,只剩一双眼皮还能动的时候,曾丛出现了,似乎是带了个人回来。
带来的人不情不愿,看见床上的谈风,抱怨道:“我看病还不如钰姐姐呢,你抓我来做什么?”
曾丛一手执剑,将他推近了些许,“她中的是毒。”
那人一听,不说话了,走到床榻前,拉出谈风的手,轻轻放在了脉上,诊了片刻,啧啧道:“吃了十几年,毒入肺腑了。”
唰的一声,剑光一闪,曾丛手中的剑横在了那人脖子上,“救她!”
于此同时,似乎有人破窗而入了,带进来一股凉风,让床榻上的谈风瑟瑟发抖了一瞬。
来人是个女子,闯进屋里便喝道:“曾丛,你已经离开明月楼多年了,我等也遵守约定,不曾将你的身份透漏分毫,如今你这是什么意思!”
曾丛收了剑,一掌将那女子震开,关好门窗,然后快步到床榻前,为谈风掩住被角,朝着诊脉的人问道:“可有解?”
那人似是蹙眉思索了一瞬,道:“有,却很难。”
“说。”
“要褪尽她这毒,不是一日之功,除了我的药草,还需要你每日用内力帮她打通经脉。”
曾丛不假犹豫,“可以。”
那切脉的人见答应的这般利落,便啧啧两声道:“说起来简单,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或许一辈子,你若停了,她便活不了。”
曾丛点头,“无妨。”
一句“无妨”,躺在床上的谈风却是心中一热,眼泪落了下来。
那诊脉的人收了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似是捏出几根针来,在谈风穴位处落了几针,然后对着曾丛道:“有一味辅药用上更好,现在,要么去南疆寻一株雪芙蓉来,要么,去青云岭寻我钰姐姐,采她几滴血来。”
此去南疆路途遥远,且那雪芙蓉极难寻找,思虑片刻,曾丛手握剑,便要出了门去,却被那诊脉的人叫住了。
“你拿剑做什么,还怕我姐夫不同意与你打起来?不过就这采这一次,随意派个人去就好。”随后,那人又嘟囔道:“还是寻个姐夫不在家的时候最好。”
曾丛似是瞬间轻松了不少,朝着门外拍了拍手,隐在暗处的几个护卫即刻出现,得了曾丛吩咐之后,快速消失了。
端着笔将方子开好,那人吹了吹,递给一旁的丫头,朝着追进来的女子道:“伶儿,他不过是抓我来救人,你不必这么小心翼翼。”
立在一旁的月伶戒备不减,“以我的了解,之前他但凡哪一次乱了方寸,便是一次血流成河。”
这边曾丛似乎已经安心许多,将剑收了起来,伸手拭去谈风眼角的泪水,音色又平静了下来,回头朝那人道了句,“失礼了。”
这话一说,两个人沉声不语,有些忌惮有些无语,几步出了房间。
曾丛留在房中,看着眼前针灸过后,已经缓缓闭上眼睛的谈风,长舒了一口气,觉得刚有个人愿意说说话,险一些就要将她失去了。
她说,这辈子去过的地方,除了繁都,便是这丞相府了,曾从觉得,待她好了,他可以带她四处走一走看一看,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这么一想,往后余生,或许有个伴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