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入了黄昏,少年才赶着驴车,慢慢靠近了白洲之地,
听闻了苏钰的到来,书生望着苏钰又是高兴又是担忧,前些天听曾丛来信叙述了,说夜袭甬江那夜,她就被困在山上,所幸没有出什么差错,如若不然,书生必然会万分自责懊悔。
苏钰也好好看了看书生,只见他本就瘦弱的身体,显得愈发单薄了,两头肩膀挑着一身棉衣,仿佛撑着一口气站着,就用尽了所有力气,脸色和唇色苍白的似是大病一场,已经入了膏肓。
看到书生,苏钰觉得,虽然近期未曾开战,书生也并没有遭遇什么不测,可眼前书生的情况,比苏钰想象的,还要遭上几分。
如今天气已然回暖些了,书生的帐中仍旧生了好几个火盆取暖,苏钰瞧着,有时风吹进了帐子,书生还是被冻的忍不住发抖。
瞧见她时,书生面上露出了难得的喜色,寒暄了几句,书生又是责备又是高兴,即盼望着苏钰来帮他一把,又盼望着她不要来,远离这是非之地。
苏钰则扬言,白洲也好,宗疗也罢,营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比不得她熟悉,所以苏钰拍着胸脯朝书生警告,可莫要坏了她做巾帼英雄建功立业的机会。
书生无奈,苏钰的脾气他了解,打小时候开始,但凡她决定了的事情,八匹驴子都拉不回来,只故作严肃朝着苏钰道:“那你只待在营中便好,都嫁人了,莫要出去打打杀杀了。”
苏钰面上假装犹豫一瞬,做出退步,应了书生一声好。
之前经历老虎谷一场大战,宗疗和书生,双方的损失都是极其惨重的,后来势均力敌,都不敢贸然出击,只互相观摩着,顺便休养一番元气大损的军队。
本来书生这里的粮草,并不能维持多长时间,可临近过年的时候,曾丛曾派了手下许承前来支援,许承一到,书生的队伍和军需粮草,瞬间扩大了许多。
当时,若白洲城里的宗疗不曾有什么好对策,书生和许承一起攻打白洲,想要将白洲城拿下,也是一件手握胜券的事情。
可那宗疗能称的上是大将,靠的也不仅仅是自身的骁勇善战,论起智谋才干,宗疗自也是一把好手,如若不然,当年也不会让苏钰费了心力,连丢几城,诱他屈服。如今那宗疗原本骄傲自大的缺点,被苏钰当初那番折腾慢慢磨平,所以如今的宗疗,比之当年被苏钰擒住的宗疗,还要强上太多。
俱探子来报,说是宗疗让手下人化作百姓模样,分成了好几路,前往了西川各地求援,从那以后,陆陆续续便会有化成百姓的士兵将士,从各地进了白洲城,起初的时候,书生这边还不大在意,以为是一些普通的商贩之流,可过了两天,便觉得有些不对。
书生也曾派人化装成百姓的模样试图进城,可奈何盘查的人太过严格,身份不明的人,坚决进不了城,而那些一群群一簇簇的人,只需要一个人领着,给那守城的人看一件类似通关文牒的东西,那些人便能顺利进城,而且进去的人,极少有再出来的。
大奎曾带人,在路上抓住了几个这样的百姓,经查探以后,发现那些百姓的衣衫里面,都穿着军队统一的里衣,打斗的时候,那些人也训练有素,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兵将。如此一来便说明了,白洲城内宗疗的队伍,正在悄悄地不断壮大,而不动声色的原因,或许就是要引诱书生攻城,好以奇兵之计,打败并州的大军。
这几日以来,许承和大奎也曾带了小队的兵马前去试探过,出来迎战或者在城头观战的人一直都是宗疗,但凭着苏钰对宗疗的了解,不管是作战风格,还是排兵布阵的规律,都有些不像他,总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但细想,仿佛还是陌生的。
书生这边,若论带兵,大奎自然是一把好手,个人能力,也是万军难敌其一,可手下余下将领,优秀的不少,像大奎和宗疗这样出彩的并不多,而一直跟在曾丛身边的许承,若是论单打独斗,算的上是个中高手,但是带兵打仗,总还是要输上大奎一筹,所谓千军难得,一将难求,苏钰自觉若书生手下有萧家军那般的人才,将会有着事半功倍的效果,可眼下并州与西川算是大梁的内乱,而萧家军守护的,永远都是整个大梁边界的安定。
宗疗是个正直的人,依着苏钰对宗疗的了解,他第一次叛变魏同跟随了唐折,一来是魏同此人本就为人不端,二来唐折有贤王燕礼的名声可以依仗,如今唐折统领西川,除却衣衣的事情,唐折对于西川的百姓,并没有做出什么错处来,所以像上次一样说服宗疗投降,苏钰总掂量不出合适的筹码,所以不战而取胜这一点,几乎行不通透,况且如今白洲城中,苏钰不敢保证除了宗疗,还会有什么大人物在里面。
没想到山高水远到了这里,面对如今境况,苏钰竟也觉得十分棘手,除了小规模的试探外,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同书生商量了半天,书生还是觉得,劝降一计可以试试,理由有二。
其一,金钱也好,地位也好,或者情分也好,若那宗疗有意,他降了
,白洲几乎就已经成了书生的囊中之物。
其二,若此计不成,他便想办法让人在城中宣扬宗疗通敌的谣言,到时候引起他人怀疑,苏钰连番不断的书信,便会成为一把利刃,割破宗疗与西川等人的信任。若宗疗失去了上位者对他的信任,那么白洲城的兵权,便会到了旁人手中,到时候再全力攻打白洲,会容易上许多。
书生的计划,也不是不可行,只是苏钰觉得,这手段针对旁人还好,针对相识已久的故人,总有些不忍心下手,不过苏钰听着书生不断的咳嗽之后,望着她时那带有乞求的目光,便不由得自己,心软到了极点。
说到底,不管成与不成,她写上一封信探一探宗疗的口风,也是好的。
铺纸研磨,洋洋洒洒的话语写了一通,苏钰才将书信折好,交给了送信的小将。
送信的小将到营中取信的时候,苏钰还愣了一下,觉得这个世间果然不大,兜兜转转,竟又遇到了之前同她一起困在山上的那小伙子。
那小伙子一看是苏钰,还有些不好意思,脸蛋儿红扑扑的,不停的扯着衣角,恨不得将头扎进地里,才觉得干脆。
苏钰把信封用红蜡封好,递给那小将道:“这次送信可要靠谱一些,莫要像上次一样绕路了。”
这么一说,那小伙子脸胆儿更红了,忙点头道:“不会的,再不会了。”
苏钰点点头,并不曾因为那小伙子私自改道而责备他,反而心里感激生死一刻的时候,这小伙子并没有弃她而去,而是选择同生死,共战斗。
所幸,最后他们两个都没有事。
信送出去了,苏钰不得不说,那小将办事也是相当的利落,隔了个夜的功夫,已经捧着宗疗的回信,交给了苏钰。
苏钰将信打开一看,也果不出她所料,宗疗拒绝的干脆,仿佛即使给出金山银山,也断不会叛变西川。
这在苏钰的意料之中,也在书生的失望之中,稍过了一天,书生又恳求,苏钰再写一封给宗疗。
这一次,苏钰提笔前犹豫了许久,因为若是第一封是满心赤城想要劝说的话,那么再写这第二封,便已经稍稍带了些阴谋的意味,苏钰感觉自己这个人最大的弱点,并不是有什么仁慈的菩萨心肠,而是太过念熟,格外珍惜身边作为朋友亲人的每一个人。
当年她在甬江被那杨助抓住,打算做了药引的时候,宗疗也为她向唐折求了不少情,虽然最后的结局没能改变,但是宗疗那份心意,苏钰记在了心里,如今若不知书生的其它用意还好,知晓了,便更加难以下手。
想起书生的迫切坚决,又有些乞求的眼神,苏钰心头一疼,其实以前的书生,并不是这样的,书生是个正人君子,虽然知晓兵不厌诈,却极不愿用阴谋诡计去赢过旁人,如今书生这样,苏钰感受的出来,或许他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坚持不了多久了,他想要尽快的,为衣衣报仇,哪怕声名扫地,手段用尽。
衣衣的死所带给书生的打击,比给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大。
因为爱之深浓,恨之切切。
最终,苏钰还是写了第二封信,第二封信寄出了,不出所料,得到的回应,还是宗疗的拒绝,只不过这次的拒绝十分简洁,不知是懒得回应,还是无话可说。
趁书生的谣言还没有散播出去,苏钰又有些动摇了,可春日里一场寒雨连绵不断的时候,书生踏着雨滴到她帐前,不曾开口说什么,只是静静的,朝着她跪了下去。
苏钰心头搐的难以平复,望着书生日渐虚弱的体态气息,苏钰拉起书生回到书房,叫人送去了第三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