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街地带。
府邸大门被缓缓推开,走在前面的女子风情万种,摇曳间充斥着无尽魅惑,而她身后则是一袭黑袍背着一个魁梧青年。
在院子里坐立不安的小野狐立马上前,从秦纪身上接过昏迷的乔豹,架着他到一旁草地上躺下,秦琳二女也是急忙围了上来。
“我没事。”
秦纪摆了摆手,只不过那张没有多少血色的脸庞并没有多少说服力。
黑凤凰挑了张石凳坐下,双手托着下巴,撇嘴道:“死要面子活受罪,明知道中宗的概念还要去人家面前蹦达,活该。”
秦琳搀扶着秦纪坐到边上的石凳上。
秦纪没有理会冷嘲热讽的黑凤凰,而是望向陆术,沉声道:“喊醒野豹,今晚你们二个就带着琳儿她们离开帝都。”
陆术摇头道:“纪哥,走不了了,这附近早就有皇室鹰犬了。”
秦纪眉头紧皱,望向了黑凤凰。
黑凤凰睁着大眼睛和秦纪对视,道:“你看我没用啊,这里是帝都。”
秦琳在一旁声音坚定道:“哥,我不走!”
秦纪眉头越皱越深。
一阵嗡鸣声响起,黑凤凰从怀中掏出一块传音石,接通后听了片刻方才恩了一声挂断。
“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先听哪个?”
黑凤凰抛着手上的传音石,笑嘻嘻道。
秦纪不开口,在场的三人没人敢说话。
秦纪轻叹道:“好的吧。”
黑凤凰点头道:“好消息是,皇室封锁了事实,对外宣布的是,乔豹和陆术酒后失智,在游地窟擅杀了刘家嫡子刘序常,这才造成了今晚的一幕,所以,你,秦纪,没有被摆到名面上。”
黑凤凰顿了顿,继续道:“坏消息么……楚柯凌深夜进宫面圣了。”
院子里气氛有些凝重。
秦纪默默的盯着自己放在石桌上的手掌。
事情正在往最糟糕的方向走。
有鹰犬在外,就算是黑凤凰现在都老实的呆在府邸内,足足过了一整周。
秦纪的伤势在这一周内也恢复了许多,虽然没有到达巅峰水准但也相差无几了。
第八天的时候,府邸门外,终于来了一人。
长须,白眉。
精神 抖擞的让人甚至不敢去想象这竟然已经是一位双甲老人了。
秦纪率先走出门,迎接老人,拱手俯身,秦琳也匆匆出门行礼。
小野狐靠在走廊柱子上,乔豹则是盘着双腿坐在栏杆上。
黑凤凰站在房间里面,依靠在窗棂上看着那个传言中的陆家太上长老。
“起来吧。”
白眉老人扶起秦纪二人,同时扫了一眼陆术二人。
陆术懒洋洋的喊了一声:“太爷爷。”
乔豹则是咧嘴一笑。
白眉老人冷哼道:“乔古和陆墟奉没空来,就只有老头子我来收拾残局了,可怜我一大把年纪还要千里迢迢的从上半国赶来。”
陆术翻了个白眼。
“鲁爷爷辛苦了。”
秦琳笑道。
活于世间已有一百二十载的陆鲁笑着摸了摸秦琳的秀发,道:“还是琳儿乖,不像这三个小崽子,天天就知道惹是生非。”
随着陆鲁的现身,秦纪也能觉察到四周的诸多鹰犬视线已经散去。
“野狐,野豹。”
秦纪望着二人,沉声道:“我不想和你们废话,走!”
这一次,就算是性子跋扈的乔豹也只是走上前,重重的拥抱一下秦纪,旋即和陆术走到了陆鲁身后。
上半国的乔家太上长老亲自来帝都提人,这本身就是一种天大的妥协了。
皇室的目的已经达到。
秦纪偏头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秦琳,心中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秦琳如重释负。
陆鲁轻抚胡须,郑重的看着秦纪,道:“秦家小子,你可想好了,现在还来得及,老头子可以带你回上半国。”
秦纪一躬到底。
陆鲁叹气摇头,忍不住骂道:“真是和秦三刀年轻时候一个鸟样。”
“既然你心意已决,老头子就不多说什么了,你自己保重。”
陆鲁转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陆术和乔豹也随之而走。
门外二辆马车扬尘而去,半天之后便出了帝都的范围。
在这辆马车出城的时候,恰好也有一辆马车驶入了帝都,马夫身着黑袍,头戴斗笠,握着马鞭的手掌白皙修长。
这宽大异常的马车里相对而坐着二人。
静默无声。
……
府邸之内,凭栏而立的黑凤凰手上握着传音石,听着里面传来的消息,狭长双眸眯成了一个危险的弧度。
“秦纪!”
黑凤凰站在门口,向着那青年喝道。
秦纪回过头。
黑凤凰手指交叉摩挲着手上的传音石,凝目道:“段漠从恶洲回来了。”
秦纪眨也不眨的盯着黑凤凰。
黑凤凰轻声道:“他从屠夫沟带回了一个……不能算是人的人。”
秦纪沉默片刻,问道:“战争机器海东青?”
黑凤凰点头,道:“你认识他?”
秦纪摇头:“不认识,没有打过交道,但何清的那个小媳妇洛燕和他交集很深,而且……我感觉他来帝都,不是什么好事。”
妖媚女子此刻也沉思 ,道:“这一次,我和你想的倒是一样。”
青年站在原地,沉默良久。
最后,青年抬头道:“走一趟黑墨城吧。”
秦纪环顾四周,缓缓道:“凤凰,你帮我再找一个安身之所,带琳儿他们过去。”
黑凤凰挑眉道:“怎么?你要一个人去段家?”
秦纪眼眸低垂,说道:“我和段漠……曾经也算是朋友。”
黑凤凰嗤笑一声,却并没多说什么。
秦纪轻拍边上秦琳的香肩,迈步离开,秦琳双手握在胸前,美眸担忧的看着那纵步离去的黑袍背影。
一向对秦纪异常自信的女孩,此刻却有一种莫名的心慌。
二天后。
黑墨城,段家。
湖泊小亭里,布衣男子洒下一片鱼饵,向清风在他身侧站着。
“那小子呢?”
段双重淡淡开口。
向清风面色古怪,道:“回来后呆了一会就一个人离开了,现在应该躲在帝都哪个角落里吧。”
商圣轻声道:“看来这小子也觉察到什么了,他不想看这场好戏就算了,我们自己看。”
向清风微微点头,目光随之望向西边,在离着几里外的院子里,有一个身材臃肿,体形巨大的黑影正一动不动。
向清风转头,看向东方大门口,黄金所铸成的大门徐徐打开,有一袭黑袍缓步入内。
再次行走在这奢华异常,布满奇珍异草的段府内,秦纪却没有了观赏的心思 ,前面的侍卫在前方带路,很快,秦纪便来到了一处小院。
侍卫随之退去,秦纪缓步走进院子内,一眼便见到了那林子里庞大的黑影。
“气息内敛,锋芒藏鞘,如此霸道的刀意,看来正主已经来了。”
黑影的嘶哑声音缓缓传开,道:“龙刀。”
秦纪站在院门口,紧紧盯着那个走出来的……
怪物。
没错,就是怪物。
好在秦纪并非常人,很快便回过神 来,沉声道:“传言中嗜血成性,见人就杀的战争机器似乎有些名不副实。”
海东青瞥了一眼秦纪,面上铁面微微抖动,淡淡道:“放心,我在清醒状态,不会杀你的,我已经杀了太多人,杀厌了。”
秦纪眼皮一跳,什么叫杀厌了?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海东青四条螃蟹腿扎在地上,左右走动着,淡淡道:“说吧,你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你难不成也想和段家那小子一样想知道我是怎么复活的吗?”
秦纪低沉道:“这个是次要的,我还想想知道点其他的。”
海东青嘶哑道:“行啊,没问题,你可以从我这里得到你任何想要的,不过你得和我玩玩。”
秦纪皱眉道:“你想玩什么?”
这个已经并非正常人的战争机器怪笑道:“我给单刃虎看赌场,你说玩什么?”
海东青摊了摊手,虽然他没有手,只有那把满是血锈的钢锯:“当然是赌啊。”
秦纪微微眯眼。
“我们就玩最简单的吧,比大小,如何?六个骰子一盅,六一最小,六六豹子头,你赢一次,可以提一个问题,我如数回答,我赢一次……”
海东青那双连眼白也都是血红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秦纪:“我对金钱不敢兴趣,这样吧,我赢一次,你剁一根手指,如何?”
秦纪沉默。
“怎么?好歹你也是在恶洲混的风生水起的新星人物,连这点小赌也不敢?还是说,你觉得从我口中得到的情报对于你来说,并没有那么珍贵,你,不值当你冒这个险?”
海东青那张可怖的脸上虽然覆着铁面,但是他现在肯定是在咧嘴狞笑。
秦纪轻吐一口气,道:“行。”
海东青挥了挥手,院子外很快便有几个段家侍卫迅速窜出,搬来一张透明的玻璃桌子和骰子。
“你先验下东西吧,色子和摇蛊都是正品货,我海东青可做不来那出老千的行当。”
海东青慢慢走到巨大的玻璃桌子前。
秦纪随意拿了一个摇蛊,里面有着六个色子,他并没有去检查什么,而是盯着海东青:“现在开始?”
海东青大笑一声,用钢锯铲起玻璃桌上的摇蛊,道:“好,现在开始,我也不欺负你,我先来。”
海东青的钢锯上下挥舞,那摇蛊却是如沾在了上面一样根本掉不下来,只有骰子不停撞击的声音,一会儿之后,海东青一把将摇蛊拍在了玻璃桌子上,看了一眼秦纪。
秦纪举起摇蛊,用力晃了二下之后,微微眯起了眼睛。
秦纪对赌并不擅长,但是最基本的一些他还是懂的,他虽然没有透.视眼,但是却有一双极为敏锐的耳朵,敏锐到甚至可以捕捉到是每一面不同点数撞在壁面上产生的极其小的声音微差。
就是秦纪一心听动静摇蛊的时候,对面的海东青打了个哈欠,插在身上的管子里,暗绿色的液体翻滚沸腾着。
这声音不响,但是却足够了。
秦纪心头一震,暗叫一声不好,就在他这最后调整角度摇晃来听点数的时候,海东青身上的声音无异于惊雷,彻底打破了他的布局。
“摇骰不过十秒,这个规矩你该不会不懂吧?”
海东青淡淡道。
秦纪微微咬牙,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拼了,他在最后一秒钟尽全力调整了摇蛊内的声响变动,而后拍在了透明的玻璃桌子上。
海东青挑了挑眉头,笑道:“好,开吧。”
二个人都缓缓提起了摇蛊的盖子。
一个六,二个六,三个六……
五个六。
二人都是五个六,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秦纪的心也是随之提了起来,他不敢确保最后一个数字,只能听天由命了。
海东青比他先一步开了出来,最后一个并不是六,而是五,海东青皱了皱眉头,耸肩道:“看来太多年没赌了,手也生疏了。”
秦纪轻吸一口气,目光眨也不眨的盯着最后一个徐徐出现在阳光中的骰子。
一点刺眼的红色在秦纪视线内出现。
秦纪心头落了下去,这一点红色,抹除了所有希望。
一点。
大红色的一点。
“哈哈哈,看来这一局是我赢啊。”
海东青大笑,身上的暗绿色横肉都在随之抖动。
秦纪吐了一口气,输了。
第一把,输了,很不甘心,可是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只有第二把。
“一根手指头。”
秦纪伸出左手,右手拇指一提刀柄,一抹锋锐刀光一闪而逝,一截血淋淋的食指齐根而断,掉落在玻璃桌上,鲜血不断往下滴落。
秦纪面无表情,撕下衣服一角,止住了伤口的血。
“好,干脆!”
海东青的钢锯拍了拍桌面,畅快大笑:“不是怂包就好,在赌场上我海东青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赖账的废物。”
海东青的左手拿起那截血淋淋的食指,随意扔到了旁边的一个瓷碗里,而后看向了秦纪,笑道:“还敢来么?”
秦纪用行动说了话,直接拿起摇蛊,上下左右快速摇晃。
“一大一小,轮流来,这次比的可就是小了。”
海东青也是随之拿起了摇蛊,快速晃动。
十秒钟的时间很快就到,二人同时拍下了摇蛊。
秦纪的左手现在正垂在大腿边上,手掌之上绑了一圈布条,食指断裂处也被紧紧缠绕,使得鲜血不会再过度流失,也染红了布条。
“开?”
秦纪看着海东青,海东青利落的一把取掉盖子。
六个一。
“轮到你了。”
海东青似乎是笑眯眯的看着秦纪。
秦纪面无表情,缓缓取开盖子,第一个骰子就是三。
海东青笑的很开心:“继续吧,这次你想断哪根指头?”
六个一,已经是最小的了,就算秦纪摇出六个一也只是平局,更何况现在已经有了一个三,秦纪已经输了。
秦纪瞥了一眼海东青:“还没有开完。”
海东青手上的钢锯缓缓转动起来,他摇了摇钢锯,淡淡道:“怎么,怕了?刚才你的表现可是令我比较满意的,现在就准备赖账了?”
秦纪眼中掠过一抹冷色,猛地掀开了盖子。
海东青那对血色眼睛明显的瞪大了,有些不敢相信面前的一幕。
“看来上天还是眷顾我的,并没有让我摇到大点数。”
秦纪放肆大笑,摇蛊里面,一个三,一个二。
没错,六个骰子,三个三个叠在了一起,摇出了五点。
海东青不说话了,好半响后才挤出一个好字。
“这一招可以,我海东青还是第一次见到。”
海东青四条螃蟹腿往后走了一步,抱胸看着秦纪,淡漠道:“你想问什么,我海东青不是食言之人。”
秦纪盯着海东青,沉声道:“赵太平究竟是如何复活已经死了十天,尸骨都开始腐烂的你的!”
海东青早有预料秦纪会问这个,他的左手放在胸前,一把扯下了身上的墨绿色钢铁盔甲,铿锵的落地声响起,一具高度腐烂的身体出现在秦纪面前,由此可以见到,那些插在他身上的管子是直接进入身体的腐肉,直达内脏。
“赵太平有一种很特殊的医术,或者说古怪的巫术,你知道蛇么?把蛇头砍下来之后的一段时间之内,蛇头还能咬人,我现在的原理和蛇头差不多,其实我已经死了,只不过赵太平激活了我的大脑细胞,将死亡的细胞唤醒,让我处于一种亡灵的状态,虽然已经死了,但还是可以通过机器操控这具身体,只不过我这些被唤醒的大脑细胞时常失控,所以我也会随之失去意识,只由机器操控,成为最原始的杀戮野兽。”
海东青平淡的叙述,却让听的秦纪心头发颤。
还有这么一种医术?
太过匪夷所思 !
海东青重新穿上了盔甲,目光直视着秦纪:“好了,你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那么接下来……你是要走呢,还是继续赌?赌注依旧不变!”
秦纪看了一眼那躺在瓷碗里的食指,重重的深呼吸一口气旋即吐出。
“继续吧。”
海东青盯着秦纪。
刚才从秦纪嘴里说出的,是继续吧三个字,他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凡是都有理由。”
海东青左手轻轻抹过右手血锈钢锯上的锋利锯齿,淡淡道:“你最想知道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我比较好奇,你还有是非得从我这里知道的不可,以至于能让你冒着再掉几根手指头的风险。”
海东青其实自己也未曾料到,秦纪还会再和他继续赌,他之前那句只是随意一问罢了。
秦纪平静道:“一个猜测想要印证一下而已,你还敢不敢继续赌?”
“哈哈。”
海东青放声大笑:“有何不敢?我就是怕你的手指头不够砍。”
秦纪面色漠然,只是紧紧注视着面前这如同怪物一般的海东青。
“来人!上黑白转盘!”
海东青冷喝一声,有黑衣人送上了一个也是透明的转盘,转盘的外围一圈分成了数十个黑白部分,转盘的中间有一颗塑料小黑珠。
“哈哈,这可是彻彻底底的碰运气了。”
海东青指了指桌上的黑白转盘,道:“我坐庄,你赌黑白,也你来转,可以吧?”
秦纪轻轻点头。
黑白转盘算是赌场内最公平的一样东西,一黑一白轮流排列,赌珠子落到黑色区域还是白色区域即可,这是纯运气的东西,掺不了任何假。
“那就开始吧。”
海东青取下了脸上的铁面,既然已经被秦纪看到了身体,他也懒得再隐藏什么,铁面之下的半部分脸颊已经是呈现淡黑色的腐烂状态,连牙齿都能清晰可见,就是这么一张脸,却是在笑,看上去极为恐怖。
秦纪上前一步,手掌握住了转盘。
他付出了一根手指头的代价,获得了赵太平的复活之秘,算不上亏,也不会赚,他本来也打算一走了之,赶紧回宣城,但是他很想搞清楚一件事情。
一件深埋在他心底十四年的事情。
这件事情他其实早就有意无意的选择了忘记,却没想到在今天见到海东青的时候,会在脑海当中浮现而出。
这件事情,值得他赌上剩下的四根手指,甚至更多。
秦纪重重的转动了面前的转盘,里面的塑料珠子飞快的转动起来,在壁面上不停撞击,谁也不知道转盘什么时候会停下,珠子会落到哪个洞内滚到黑白哪个区域。
“我赌白!”
秦纪低沉道。
二边几率都是百分之五十的。
秦纪收手,凝目注视着面前的转盘,一会儿之后,转盘徐徐停下,在里面不停碰撞的塑料珠子逐渐减慢速度,而后掉入下方的洞中。
洞很小,刚好能容纳塑料珠子进入,塑料珠子滚动了一下,停在洞口。
秦纪心头一紧。
是白色的洞!
下一刻,塑料珠子再度一颤,却是微微一动,往旁边再滚了一下,掉入了相邻的洞口。
黑色。
这是单纯的靠运气,珠子滚到哪个洞内,根本没法预料,也没法控制,这靠的就是完完全全的运气。
秦纪抿嘴,海东青哈哈大笑。
“嗤……”
一抹鲜血溅起,秦纪的中指也是掉落,沾满鲜血的一结中指飞到了桌上的瓷碗内,和中指躺在一起。
海东青微微偏头看着秦纪,笑容可怖:“继续?”
回答他的是秦纪那干脆利落的动作,再度用力转动了转盘。
“还是白色!”
秦纪冷漠喝道。
海东青血红色的双眼饶有兴趣的望着桌上的黑白转盘。
转盘停下。
塑料珠子,滚入了黑色区域。
秦纪干脆把龙刀扔到了桌子上,小拇指在锋锐的刀锋上抹过,又是一截断指飞起,落在瓷碗内,这已经是第三根了。
海东青哈哈大笑:“还来吗?你的这只左手,估计还不够赌的呢。”
至此为止,这么短的时间之内,秦纪失去了三根手拇指,这放在他这残酷血斗人生中也是头一次。
秦纪一言不发,继续转动黑白转盘,依旧是赌白。
究竟是老天真的和秦纪在作对,还是这呈现在透明桌子上的,最为公平的黑白转盘也有了猫腻,连续三次,都是黑色,秦纪连输三次。
海东青戏谑的看着秦纪:“还能再断么?”
有俗话说,十指连心,断指之痛就如锥心之疼,即便是秦纪,每一次断指时身体也会下意识的微颤,这无关忍耐,无关意志,这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因为痛苦产生的反应。
龙刀放在桌子边缘,最为锋锐的刀尖一侧凌空。
“愿赌服输。”
秦纪冷笑一声,无名指齐声而断,鲜血已经溅湿了地上的青草,桌子上也有斑斑血迹,瓷碗内已经有着四根血淋淋的手指了。
秦纪的左手之上,只剩下一根大拇指,他只是简单的用布缠住了伤口,阻止血流失的太快即可。
海东青那难听的刺耳大笑声回荡。
今天是秦纪这一年以来,吃的最大的亏,足足四根手指,他的左手基本已经废了。
“第四次,我依旧赌白!”
秦纪像是疯了一般,继续转动黑白转盘,海东青满脸嗤笑,这正是赌红了眼的赌徒心理,不管不顾。
今天的秦纪,幸运女神 没有照顾过他。
依旧是黑色,连续四次黑色,在这五五开的黑白二色中,他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中,硬是连转了四次黑色。
海东青拿钢锯挑起了桌上的圆盘,咧嘴笑道:“这样我就很难为情了,搞得我自己都认为这黑白转盘被掉包,藏有猫腻了。”
秦纪一言不发,手起刀落。
左手,五根手指,全部在瓷碗内躺着,鲜血浸湿了秦纪的袖子,他的左手之上,包着一层又一层的白布,或者说快被浸湿的血布。
海东青那只几乎可见到白骨的手拿起桌子上的瓷碗,晃了一晃,腐烂脸上满是狰狞笑容。
他今天很开心。
自从成为了战争机器之后,难得的清醒时间也只是面对着那些已经被洗脑的黑衣人手下和这一片小小的秘密之地,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人类的情感了。
就比如现在的兴奋、快感和渴望。
他是一个骨子里就很嗜血的家伙。
“看来今天是我的幸运日。”
海东青轻轻抛了抛手上的瓷碗,偏头看着秦纪:“怎样,你还要继续吗?你的五根手指,可都在这里了。”
秦纪眨也不眨的看着海东青:“我的右手需要握刀,不能和你赌。”
海东青似乎是耸了耸肩,四条金属螃蟹腿迈动:“那就到此为止了吧,今天已经把我养的那条百花蟒点心赚来了。”
“等等!”
秦纪喊住了想要离去的海东青,低沉道:“但是我还有腿,最后一次,我拿这一整条腿赌,你赢了,这条腿拿走,我赢了,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选择不回答,但我要拿走我的五根手指。”
海东青沉吟了一会。
“可以啊。”
海东青笑了。
秦纪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把手放在了黑白转盘上,这是最后一次了。
塑料珠子的跳动声不绝于耳,而后逐渐变小,最后平息。
珠子跳动着,从一个洞内蹦跶到另外一个洞内,弧度越来越小,最后开始滚动。
停住了,没进去,再度停住了,还是没能进去。
终于,这颗珠子,停在了一黑一白二个洞的中间细小夹缝上,只要风一吹,就能掉入。
秦纪的心,重重的提了起来,他死死的盯着那颗珠子。
珠子动了,却是往旁边的黑洞而去。
秦纪闭上了眼睛,很绝望,很不甘,很想笑。
五次,足足五次,都是黑色,究竟真的是运气很差的缘故还是如何?
如果真的有猫腻,他不应该觉察不出来。
“看来是老天也不想让我问出这个问题。”
秦纪自嘲一笑,剩下的右手拿起了桌上的短刀。
今天过后,就只剩下一个重度残废的龙刀了。
不过也罢,少只手和腿而已,算得了什么,就在秦纪准备挥刀之时,一旁至始至终都在看的海东青出声诡笑道:“龙刀,你这副模样,也难看了,不如这样吧,只要你跪下来求我,你可以不用砍腿,手指头你也全部带走,对我来说,这些都没用,我只是图个心情玩玩罢了。”
秦纪眯眼盯着海东青。
“少只手没关系,你还有右手,但要是再少条腿,你龙刀这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怎么样,是跪下来求我换的以后的日子,还是冥顽不灵?”
海东青咧嘴笑着。
秦纪握着刀柄,刀尖朝下,笑了一声。
“有一个男人曾经告诉过我,这一辈子,宁可瘸着站,不要笑着跪。”
一抹锋锐刀光一闪而逝,一声闷哼回荡,鲜血染红了周围的地面,一条大腿从根部齐根而断,血流成河,那个只剩下一条腿的青年把刀插在地上,撑着勉强起立。
“何必呢?”
海东青摇了摇头,血红色眼中却是无尽的冰冷。
剧痛刺激的神 经几乎要昏厥,秦纪撑着沾满血的龙刀,脸庞都在微微抽搐,转身一步步离去。
“十四年前,我失去了一个亲人,这句话是他教给我的,他也说过了,如果哪天被他发现我随意下跪,那他就亲自打断我的腿。”
秦纪背对着海东青,那张因为剧痛而显得有些铁青的脸色在此刻有一滴晶莹滑落。
“那个男人,别名波塞冬,是我三叔。”
海东青那张狰狞可怖的脸一点点僵硬了下来,他死死的瞪着秦纪,血色眼中,似乎有滔天血浪在翻滚,那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猛地炸响,本就恐怖的脸庞此刻更是已经扭曲的可怕:“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那个男人,是我三叔,他姓秦,名东海,人称波塞冬!”
“而不是现在的战争机器,海东青!”
背对着海东青的秦纪一言不发。
他一开始听到海东青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有些隐隐感觉了,只不过一开始没有想起来,后来经过逐步的接触,他终于确认了,这个人就是他三叔,秦东海,他只不过把自己的名字倒着读罢了。
海东青那张本就腐烂可怖的脸庞在此刻极为扭曲,他突然看向了桌上的黑白转盘,百分之五十几率各参半的黑白转盘,怎么可能连续五次都是黑色。
他海东青的运气难倒真的有这么逆天,秦纪的运气真的有那么差?
“你什么意思 !”
海东青那对腐肉之下的牙齿几乎咬出了崩裂的声音,暴怒吼道。
一只脚站立,撑刀方才稳住身形的秦纪肩头微微颤抖着,海东青一锯子砸掉那黑白转盘,连带透明桌子也是崩裂而开,玻璃四溅。
海东青愤怒吼道:“秦雄欠我的,用不着你来还!你是在怜悯我?还是想再羞辱我一次?”
秦纪仰起头,喉咙上下滚动。
运气多了就不是巧合能解释的了。
没错,其实在第一次转盘的时候,就应该是落到白色区域了,那颗珠子本来就是按照这个轨迹落下的,可是在最后时候,珠子抖了一下,很轻微的抖了一下。
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却不应该发生在一个有念力的炼金大师面前。
那颗珠子,是被人为的推到黑色洞内的。
这一点小动静实在太过微弱,所以连海东青也并没有觉察,也因为需要的力很小,所以秦纪动用的念力几乎没有。
就跟吹了一阵微风一样。
除却第一次之外,第三次和第五次也是如此,这五次之内,珠子如果没有外力干扰,应该是三白二黑,而不是现在的五黑。
被称作最公平的黑白转盘,在一名炼金大师面前,只是个笑话。
秦纪这五根手指和一条腿,是他自己砍得,也是他自己故意造成的。
“父债子还,秦三刀欠你三根手指一条腿,我今天秦纪全部还给你。”
秦纪声音很嘶哑:“债已消,仇已过,三叔……”
秦纪撑着龙刀,一只脚往前迈,痛苦低喝道:“回家吧!三姨已经在六月洞等你了十四年,爷爷这些年来,每次喝醉了酒都会冲到书房和秦三刀拼命,二叔、大叔、大伯他们也都很想你,你该回家了。”
海东青站在原地,管子内的暗绿色液体疯狂沸腾着,几乎要炸裂而开。
“啊!”
海东青愤怒咆哮,无尽的悔恨、怒火和各色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心头交杂。
这十年来,海东青作为一只人形机器,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人类情绪,只剩下最原始的对杀戮的渴望,对暴力的向往,然而今天,他找回了人类的情感,他悔恨,他恼怒,他愤怒,但是无济于事。
海东青疯狂发泄嘶吼,然而前面那个撑刀单脚前行的背影却越来越远。
海东青最后赤红着眼,喘着气的看着前面那个已经到了幽深小径路口的背影,惨笑了一声:“那是秦三刀欠我的,你凭什么替他还,你一定要让我连死都死的不安心么?”
路口的那个背影停顿,他转过头来,那张有着斑斑鲜血的脸庞之上,此刻却是有着一抹极其灿烂的温煦笑容:“三叔,你放心,一条腿一只手而已,纪儿是秦家人,骨子里趟着的是老秦家的血,就这点阻碍,就这点困难,用三叔的话来说,就是算他娘个屁!”
“所以啊……”
秦纪的声音逐渐低沉了下来:“三叔,回家吧,回东西北那块土地,那块你曾经热爱的穷山僻壤,那块你洒满热血,驰骋的疆场,大家,都在那里等你。”
海东青怔怔的站在那里,秦纪最后笑了笑,消失在了小径路口。
海东青那巨大的身体都在颤抖着,他喉咙里似乎有无穷声音,但是却发不出一句,他想嘶吼,想咆哮,想发泄,到最后却都化成了无声的一切。
“我竟然断了自己侄儿的一条腿,五根手指……”
海东青此刻发觉地上血泊内的手指和大腿变得异常显眼。
周围死寂一片,连呼吸声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