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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青白,我一早便叫秋思摆了张木椅在门边,一坐就是整个上午,外面阴雨蒙蒙,我害怕这样的天气,它会唤起我的回忆,我的恐惧,并同着我纷乱的思绪一起涌上心头。
眼前所能及的一切营造好像都被这样的颜色渲染成了最可怖的洪水猛兽,嘶吼着带走时间,带走安逸,带走幸福,绝望一般的去撕扯着远处一朵朵铅块似的积云。
胸口的疼痛泛滥成灾,心里叫嚣着解脱,抬头注视着天空,青白的颜色一直延伸到另一头,就像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它的旋律一直在往那个方向而去。手里捻着一颗颗楠木珠子,嘴角扯了扯,摇了摇头,垂下眼来,呆呆地望着掌心。
半日雨下来,冬雪进来帮我换了条厚毯子盖着,秋思则是在炭笼里多添了几块新炭,我嫌说味道不好,秋思便又点上了几支淡香,气息袅娜而轻薄,宁神而微茫。
冬雪笑道:“这个时辰,想着,公主该来了。”
我回说:“如何能这么准呢!”
冬雪递了个手炉给我,道:“自二小姐有了身子,公主这两日间总这个时辰来,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就像掐好了似的!”
冬雪和秋思连日来的殷勤玩笑是为了散我寡欢的心思,我如何不知,也不想她们白费了这片心,所以都会跟着勉强笑笑
建宁在得知我有了陛下的孩子之后,每日都会来看我,与我说话,除了些玩笑新谈外,多剩的便是劝。
劝我放下,劝我接受。
而陛下对我更是无微不至,好到了极点,他很期待这个孩子。可他对我越好,我对他的愧疚越盛,正正好好,也是这愧疚时时支撑着我麻痹自己,偶尔陪笑。
因这身子被困在房中这些日子,属实没有再听到任何来源于庄文太后的消息,我问建宁,建宁都说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寥寥几句带过。
刚申时,建宁就来了。
冬雪、秋思笑着迎接,行礼。
今儿建宁看起来与往常不大相同,满面飞霞,掩不住的笑意,朝我走近,本就生机勃勃的她,此刻更多了几分明丽。
大概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吧!
我笑问:“公主今儿怎么这么开心?有好事?”
秋思从旁边搬来木椅,铺好坐垫,建宁安坐下,对我笑道:“是有好事,淼淼猜猜?”
秋思奉好茶后,就退了下去,建宁把茶盏握在手中,也不顾喝,只笑看着我,我想了想,“关于容大人?”
建宁微笑摇头。
我蹙了蹙眉,直说:“公主的好事我如何能猜到,我这都好几日没出过门了。”
建宁拉过我的手,含笑轻声说:“我是在为你开心。”
我立刻就提起了精神,小心道:“难道是……”
建宁点头,笑意像要溢出来似的。
我回握住建宁的手,盈着泪问:“真的吗?”一时不敢相信。
建宁按住我微微颤动的双肩,有力而坚定,“祖母派人装作外头的江湖中人把和尚从狱中救了出来。”
我急道:“陛下呢?他怎样?可生气了?可派人去抓大和尚了?”
我连着的几问,建宁忙打住我,“哎呀,淼淼,你慢些问,这么些,要我怎么回答?”
我讨好的笑了笑,“好,慢慢说。”
建宁想了想,道:“祖母说三哥必定知道此事,只不过没多加阻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了看我,又道,“祖母说若三哥阻拦她也是救不成的。”
我安心道:“如此就好。”
又对着建宁问:“那大和尚现在去哪儿了?”
建宁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日后应是没有一尘大师这个人了。”
我点点头,“这样也好,”叹了叹,“也不知陛下要如何了结此事?”
建宁道:“恐怕还要过几日吧,总得找个说辞。”
建宁的话,我如何不明白,但打从进宫以来,我何曾有过几晚好睡,许多个深夜,我几乎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色,数着更响次数,从暮色笼罩到窗外泛起晨曦微光,罗熙的心思常有变化,难以捉摸,多少次,我在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的黑色里蜷缩着发抖,无声的哭泣,泪湿了枕巾,指甲陷在肉里,心中的不甘和屈辱来回啃噬着我本就已残破的心。
只要有一日没有完全尘埃落定,我就一日不能放下担心,却不敢表现,即使是在建宁的面前。
建宁盯着我,“淼淼,你的脸色怎么这样?”
我回神问:“哪样?”
建宁不解道:“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开心,我以为你会很开心的。”
我微笑道:“我开心啊,盼了这么久,总算如愿了。”
建宁一笑,“吓死我了,方才看你脸色,还以为你一点儿都不开心呢!”
我叹说:“很奇怪,有些事情你盼得久了,最后如愿以偿却不觉得有多么的开心,反而是一种很平静的感觉。”这话虽是掩饰,却也是真的。
建宁用手指卷了卷自己的发丝,“会这样吗?我不明白。”
我笑说:“会啊,公主当然不明白,公主还未有此种经历,可能以后的某一天公主会懂,但我却希望公主永远都不要懂。”
建宁无意下掰开我的手,那些楠木珠子“哗哗”洒了一地,建宁看了看,皱眉对我道:“淼淼,我前几日劝你的,你可听了进去?”
我欲弯身去捡,建宁忙拦住,把秋思唤了进来。
我只好算了,重新靠在木椅上,沉默了半晌,低声道:“听了,也想了,可我就是……就是还做不到。”
建宁质问我,道:“我三哥到底哪里不好了?竟让你如此看不上?”
我摇了摇头,“不是陛下不好,而是没有那种感觉。”
建宁问:“什么感觉?”
我回:“你对容大人的那种感觉。”
建宁顿住。
我看着建宁,“公主,我也知道陛下很好,可心里就是忘不了大和尚,即使知道我跟他或许再无可能。”
建宁点头,愁眉问:“这种感觉果真只能对一个人有吗?”
我低头笑笑,“或许是。”
建宁叹说:“那这样不是会很苦?”
我回:“苦。习惯了。”
建宁声音有些颤抖,“那这样的话该怎么办呢?”她不明说我也知道,建宁是在担忧自己和容大人的以后,惧怕与我相似的遭遇,也有可能会比我更差的境遇。
至少,我无可选择,必须要去接受的男子是陛下,是当今天下的王。
而建宁,会是谁呢?
远嫁藩王?还是其他?
我看着建宁,实在不忍说出,现实中大多的无力反抗,我们只能学着承受。<!--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