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
当何易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是天空的颜色。
白云朵朵。
他想要动身站起来,可身体却是一点都不听使唤,只有阵阵的锥心之痛,从他全身的肌肉骨骼传来。
他想要说话,可喉咙里却像是着了火似的,有一种撕裂与灼烧的痛苦。
还活着......
身体上的痛苦虽然难以忍受,但何易却是在庆幸着,到底是**凡胎,从那么高的地方直接摔下去,能够捡回一条命,已然是苍天庇佑......
冷风如同刀割一般划过何易的脸颊,这也让他那模糊的意识略微清醒了几分。
然后,何易发现自己的身体在缓慢的蠕动着。
他动了动眼珠,只见前方一个孱弱的背影,正将一条绳子握在手中用力的拉着,而绳子的另一头,则系在何易的身体下方。
那是一张完全由树枝所组成的担架。
不久之后,这缓慢的蠕动也停了下来,前方那个身影似是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喊,紧接着便扔下手中的绳子,跑向远处。
何易听到了几只雪鸟凄厉的叫声,不知怎地,这声音就像是一柄钢刀似的,从他耳孔内穿了进去。
“呃!”
脑中一疼,便有一阵嘶哑的痛呼声,从何易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你醒了?”
刚刚小跑回来的钟慈,听到何易的声音,肩膀猛地颤了一下,眼中迸发出一抹无比欣喜的神色,快步走过去查看何易的情况。
“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钟慈目光热切的看着何易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一边用麻绳绑了雪鸟的翅膀,一边检查着何易的伤势。
何易虚弱的喘着气,想说一声:“哪里都不舒服。”可那双嘴唇却像是被针缝上了似的,无论如何都张不开。
无奈,他只得用尽了全部的力量,朝着钟慈轻轻眨了眨眼睛。
“没关系,没关系,你好好养伤就行了。”钟慈似是被何易这幅样子逗笑了,但眼角处却藏着点点晶莹的泪花,她吸了吸鼻子,随即在何易眼前晃了晃那两只刚刚抓住的雪鸟:“等着,一会吃饱了,你就有力气了。”
她就这般坐在何易身边,将一团干净的白雪握在手心,待其融化过后,便就伸出一根小指,轻轻放在何易那双干裂苍白的嘴唇上。
一道略带温热的液体,顺着指尖,流入了何易的口中,甘甜且芬芳。
“......”
何易想说一声谢谢,可惜却无法开口......
距离何易昏迷,已经过去整整两日的时间了。
从两日前,何易坠入天坑后不久,钟慈也顺着盘路跑到天坑之下,寻到了晕过去的何易,并用树枝做了一副担架,一步一步的将何易从天坑内拉了出来。
至于那头雪鬼,在舍骨剿杀了它体内的伥鬼之后,雪鬼的身体也随之分崩离析,自然消亡。而由蓝色飞虫组成的阵法,亦在洪陵魂飞魄散之后,随之消失不见。
来得快,去的快。
钟慈并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也不想知道了。
只要他还能活着......
野外的生活,对于常年奔走于不毛之地寻鬼除鬼的钟慈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两只雪鸟熟练的被她扒去羽毛,架在火堆上熏烤着,没过一会,便有一股淡淡的烤肉香味四散开来。
她扯下一截烤熟的雪鸟翅膀,小
心翼翼的去处内骨,又撕成小块,一点点的放进了何易的嘴巴里。
“快吃吧。”她声音轻柔的说道。
正要催促时,却发现何易那双睁开不久的眼皮,此时又重新合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钟慈怔了怔,无言的一声叹息。
雪鬼消散之后,李家村附近的气温终于恢复正常,气温回暖,阳光明媚。
钟慈拖着一个昏迷的何易,加之食物匮乏所导致的体力不足,所以走的很是缓慢,整整两天两夜,才行至李家村内。
她随意找了一间荒废的民居,将何易拖上木床,便想出去寻些药材来帮何易调理,当然,若是能够找到一辆马车,自然再好不过。
也算是运气使然,村子里的药铺中,正巧还有一些调理筋骨的药材被来得及被村民带走,他们钟家的马车,也仍旧停留在囤积货物的地方,虽然车上的物资早已经被搬空了,但这也正给昏迷中的何易空下了位置。
天色渐晚,不便行路,她便先在屋外生起炉火,就地煎起了药材。
...... ......
屋内。
何易的眼皮微微颤抖着,似乎做了一个极为漫长的梦。
梦中,一个漆黑的身影不停盘旋在他的周围,时不时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这声音也是无比的熟悉。
许多许多以往的画面,随着这个身影,如同走马灯似的一张张出现在他眼前,陌生却又熟悉,而那道影子,却仿佛与这些画面融为一体般,丝毫不显突兀。
眼前的画面骤停,何易看到了一座华丽庙宇,内置大佛金身,有禅师普渡,僧侣诵经,香火不断。
门内,一个慈祥妇人一手拿着刚刚求到的竹签,另一只手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正向那禅师询问签意。
画面一片安定祥和。
“这是......明禅寺?”
何易刚想走过去,但那画面却不给他机会,再次急转。
庙宇起火,血色残阳,金身大佛之上血珠遍布,禅师僧第圆寂庙堂,在夕阳的映照下,就连这庙宇中的血腥,也显得几分神圣。
砰!
便在这时,一位魁梧悍将,手持染血长柄刀,推开那扇残破的庙宇大门。
当看到血泊中倒下的那一老一小两个身影时,悲愤的仰天长啸,无力的跪倒在地,紧接着,便被无数金甲侍卫团团包围。
画面中,所有人的面部都被一层朦胧所包围,唯有血泊中的那名小女孩,模样却是清晰。
“姐姐......”
梦中的何易一声轻唤,眼角隐隐寒着泪水。
......
“乖,别怕,姐姐就在这里......”
月隐朦胧,烛光幽暗,将钟慈的侧脸渲染成了一种极具魅惑的红色。
虽无红袖那般绝色的美艳,但自身却是极具英气,那份不让须眉的气质,远不是红袖可以相比。
她轻轻伸出一根纤指,弹去了何易眼角的泪珠。
眼前这个男人,身居太守高位,统领数万兵马,能以凡人之躯,迅雷之势,在三日之内彻底覆灭赵家。
不想这等铁腕之人,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可他的姐姐,会是谁呢?
钟慈兀地想起,梦楼前挽着何易手臂的那个绝美的女子,顿时怔住了。
“你可别多想。”
片刻后,她的脸上没由来的升起几分小女子的羞怯,却
也不知在对谁诉说。
紧接着,她将一小口药水含进自己口中,随即轻轻的,印在了何易的唇上......
...... ......
第二日清晨,何易在一阵耀眼的光照中醒来。
身上仍旧剧痛,但却已经减轻了许多,不似昨日那般难以忍受。
于是,他尝试着想要活动自己的身体,可努力了半晌,也就只能勉强将一只手抬起来,仅此而已。
“呀!你醒了?”睡梦中的钟慈察觉到何易的异动,猛然惊醒。
她这一夜都趴在何易的肩旁,许是又想起了昨夜嘴对嘴喂着何易伤药的事情,俏脸上通红一片。
“你怎么了?”何易看她那样子,只觉有些好笑。
经过药液的滋润,他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了,但声音仍旧极度虚弱。
“没、没什么。”钟慈脸上更红,连忙将头扭到一旁,掩饰着说道:“你身体如何了?饿不饿?这间房舍还有些许余粮,我去给你熬些粥吧。”
言罢,她便快步朝着内屋而去。
“......”
动不能动,何易一时成了个无事之人,所幸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昨夜那个无比真实的梦境。
明禅寺......那里肯定是明禅寺不假。
至于周围的人,虽说看不清样貌,但一定就是父亲与母亲。
十年前那日,何易家邸被围,杀出血路之后,自己率军直入皇城,而父亲则单刀匹马去往明禅寺寻找母亲和姐姐。
那时的冥丹与舍骨还在父亲身上佩戴着,并没有转交与自己。
而真正交于他的时间,则是在入狱的前一天,经由周老太爷之手转交给何易的。
所以,明禅寺内所发生的事情,冥丹与舍骨同样也是见证者。
“可为何选择在这个时候,借由梦境将此事告诉我?”何易想不明白,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他也不愿再去回忆。
不过,总归是明白了那日发生的事情,也明白了以父亲那样强大的本领,为何会被轻易抓住。
他是想与母亲和姐姐做伴啊......
“还有,为何梦中的父亲与母亲,样貌模糊不清,唯独姐姐的样子,却是那般的清晰?”何易心中疑惑。
若这件事,是冥丹或者舍骨主动想要告诉自己的,那留下姐姐的样貌,是想暗示什么?
何易的姐姐,天生患有一种怪病。
这病并非伤害性命的绝症,而是一种罕见的,名为“止生”的病。
意如其名。
他的姐姐,十岁时就停止了生长,无论是身高还是样貌。
何易刚刚出生时,姐姐是十岁孩童,至十五六岁时,仍旧是十岁的孩童身体,丝毫没有变化,虽说如此,但心智却不似孩童那般,反而极其聪慧。
甚至初为状元之时的何易,在智谋上也要略逊于姐姐。
“难道......姐姐还活着吗?”
对!一定是这样!
他又想起梦境中,冲入明禅寺的那些金甲侍卫,那明显就是镇国大将石铮的人。
以他和父亲的交情,若是发现姐姐仍旧存有一丝气息的话,他一定会选择隐瞒真相!
一定会!
念及此处,何易那颗沉寂已久的内心骤然升起一团火热,以至于他的身体,都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