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暮扶额,她懂医术,恶心劲儿过去,心里疑窦丛生。
这几日她便觉得奇怪,有数年的武功功底,云暮本该是寒暑不侵的。
可这不过是冬日里,还未到小寒,她便觉得身上寒津津得冷。
莫不是,又中了毒?
当日洛泷下的毒,让云暮至今心有余悸。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欧阳琛赶出来扶住云暮的时候,将她大半个身子都圈进自己怀里。
欧阳琛炙热的大掌包裹住云暮冰凉的玉手时,墨眸瞬间沉了下来。
“手怎么这么冰?”
云暮摇了摇头,一向清明澄澈的凤眸,竟氤氲着某种迷茫的微光。
欧阳琛剑眉淡蹙,风雪里,他本就俊美无铸的容颜,更是平添了一丝冷峻。
他是懂些医术的,立刻撩开云暮的袖子,搭了她的脉搏。
“怎么样?”
殷诺在一旁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喘一声。
虽然,云暮目前依旧是一句话都不和他说,可是相比起之前想要提剑杀他的场景,到底还是好多了。
“陌影,立刻去请温岑过来。”
欧阳琛急匆匆地唤了一声,他的声音甚至都变了调。
陌影诺诺称是,飞身从房檐上窜了过去,几个起落之间,人已闪出数远。
“怎么回事,她……”
殷诺扶着云暮的另一侧肩膀,急得焦头烂额。
可他不懂医术,欧阳琛是自小在江湖一步步爬起来,而殷诺从前在倾云国金尊玉贵惯了,含着金汤匙出生,哪怕后来跌落低谷,也因亲信的极力保全,不曾受过如欧阳琛一般的苦。
“你说,我是不是又中毒了?”
云暮苦着一张脸,酷似包子。
“别胡说!”欧阳琛一抬手,弓起的手指在云暮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唔,还挺响。
其实,欧阳琛的心里也乱啊,他虽然懂点医术,可也只是个皮毛,学艺不精啊。
欧阳琛活了三十年,头一次感觉到了抓耳挠腮的感觉,从前,都是他让别人抓耳挠腮的。
可今天……云暮的脉象,他一瞬间竟然不敢确定心底的某种猜想。
随着时间的流逝,锦华帝都的神医温岑,终于在所有人目光灼灼的期盼下,姗姗来迟。
至于他解释的什么有病人在医馆,来晚了一类的话,全程,包括陌影在内,无人注意。
温岑搭了脉,脸上露出了然的喜色,“这位姑娘,已怀孕近三个月了。”
云暮狠狠地一僵,整个人仿佛被冰冻住了一般,可心底,却是传来源源不断的喜滋滋的感觉。
而殷诺,手上常年戴着的一串男子手串,竟是在把玩的过程中,闻讯,直接摔断在了地上。
珠子噼里啪啦地四散开来,雪白色的珠子,与铺天盖地的雪融为一体。
“你说的是真的?”
欧阳琛嘴角荡漾出的笑纹,都快要把冬天的冰雪琉璃世界暖化了。
他一双凌厉的鹰眸,从前再如何冷酷,如今也似化作了绕指柔一般,只如同得到了世界般,环抱着云暮,傻得像个孩子。
哪里有半点教主的气质?
不过,他紧张兮兮的眼神,还是直勾勾地盯着温岑,生怕温岑说个诊断有误什么的。
“当然是真的。”
温岑很傲气,他在锦华开了这么多年的医馆,招牌,岂是尔等能随便质疑的?
好在此刻云暮还扮作殷遥的装扮,易容面具也未曾取下,否则,以温岑的记性,若是看到了云暮的容颜,恐怕是要想起来,昔年她在锦华的温岑医馆被查出中毒一事。
届时,便糟糕了。
虽然现在毒性已解,可那是连温岑都明言无药可解的毒。
若是被温岑发现了,云暮觉得,她容易被当做稀有动物被他拉去做研究
直到温岑走的时候,殷诺也寻了个借口闪人,连他掉了满地的珠子都没捡。
待院子里只剩下云暮和欧阳琛二人时,欧阳琛忽然把云暮整个抱起来,在空中原地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圈。
他在云暮耳边呢喃着,一直在唤着云暮的名字,仿佛魔怔了一般。
可云暮却是难能可贵地没有吐槽他的傻气,一只手抚上完全看不出任何痕迹的小腹。
原来,这些日子的深思倦怠与疲乏,皆来自于此。
这真是一种神奇的感觉,她从不知道,有一天,她会因这样一个小生命的突然到来,变得如此的平和静怡。
不过,想起三个月前,自己还跟着大部队的兵马在轩辕国浴血奋战,偷入皇宫直取轩辕皇帝的脑袋,云暮就隐隐觉得后怕。
她当时,怎么就那么“勇敢”呢?
一向把自己当男子养惯了,肚子里忽然多了这么一只球,云暮觉得,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走路了。
虽然,看着欧阳琛宠妻如命的妻奴模样,估计也是不会让她累着的。
眸光瞥见院子里拴在马厩里的踏云,云暮心里忽地一沉,接下来,她可不会因为有孕,就成了笼子里圈养的金丝雀,绣楼里的大家小姐。
之所以这般形容,是因为,她把这种安逸的生活,看作是一种枷锁。
而哪怕刨除这想法不看,若是她这复国路走到一半便放弃了,那么她便是死,都无法告慰她倾云国故去的列祖列宗。
看着云暮的神情忽然冷了下来,欧阳琛只微微思索,便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你想继续下去么?”
他问道。
云暮侧眸看他,如玉的凤眸中,写满了难以改变的坚定。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复仇,是她最初活下去的唯一动力,而欧阳琛的出现,本身就是个意外了。
她不能让这样的一个意外,打破了她最原始的目的。
不可以。
云暮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欧阳琛十分坚定地不答应的话,她便是使尽浑身解数,也要想办法,让他答应下来,绝不能让她的谋略,她的抱负,在此被拦腰斩断。
“既然如此,我陪着你。”
面对她八个字的箴言,欧阳琛同样回了她八个字。
只是,欧阳琛将怀中抱着的女子放到床榻上,给她拉过了被子盖上,又把一个刚灌好热乎乎的汤婆子放到她的足心处。
云暮眼底的诧异之情难以抑制地涌现,欧阳琛,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这和云暮预想的轨道不大一样。
按常理,以欧阳琛对她的在意程度,应该会极力反对她,甚至是强行带她离开这个权力的角逐场,这才是正常的逻辑。
可他怎么……
“云暮,”欧阳琛忽然郑重其事地半蹲在云暮面前,唤着她的名字,他的眼里全都是她的影子,倒映着她那双明媚动人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我欧阳琛半世惊蛰,从未有什么指引我前进的信仰,那么这一遭遇到你,你给了我这样一个信仰,所以,无论对也好,错也罢,我都陪着你走下去。”
云暮的不解,欧阳琛都看在眼里。
说实话,他刚刚得知云暮怀着他的孩子时,真的是想带着云暮远走高飞的。
因为,在这里面对这些皇权争斗,云暮随时都有可能殒命当场。
这是欧阳琛断断无法允许的。
然而……
因为对方是云暮,欧阳琛深谙云暮的烈性,一旦欧阳琛真的不顾云暮的意愿强行带她远走高飞,那么届时,云暮将永无原谅他之日。
甚至于,云暮会做出比自尽惨烈百倍的事情,只因她不是笼子里的金丝雀,也不愿意被人当成风筝线一端的风筝。
她,是受不了这种束缚的。
所以,与其要折断雄鹰的翅膀,倒不如,他陪着雄鹰,一起飞翔。
“好。”
云暮紧紧的环住他瘦削的腰,脸埋在他的胸膛上,心中隐有动容。
不就是怀着个孩子么,莫要说是朝乾帝国,哪怕是龙潭虎穴,就当是给孩子做个胎教,她云暮也要奋不顾身地闯了。
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与锦华女帝辞行的那一日,殷诺是想再见自家妹子一次的,可是云暮拒绝了。
一则不知该如何处理她与殷诺的兄妹情谊,二则不想让锦华女帝用她的安危来要挟殷诺。
最好是让锦华女帝感觉,殷遥和殷诺两兄弟,并不亲厚。
这才是云暮想看到的。
而至于这次去朝乾帝国的任务……
云暮唇角勾起玩味的笑,锦华女帝,还真的是“放心”她啊。
朝乾帝国的昌河行宫,曾是先前倾云国雍帝密藏的入口处,而锦华女帝,现在就是给了云暮足够大的权利和人脉,让她去朝乾帝国,探查昌河行宫之事。
云暮不否认,锦华女帝有着想要试探她的意思,试探她的忠心,亦或是,试探她到底与倾云国前朝有没有关系。
毕竟,如云暮所言,她只是因为与轩辕国朝廷有私人恩怨,就助涨了谈逸笙灭国的心思,这个说法,实际上仔细推敲,是有一些牵强附会的。
而如今……她不过是怀疑猜忌着殷遥,却又不得不重用他罢了。
云暮赌的,就是她这样的一种心理。
离开锦华王朝的时候,云暮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锦华帝都的方向,这里,她,还是会再回来的。
“殷公子,属下奉女帝陛下的命令,护送您前往朝乾帝国的安全。”
一个武功和气场明显不俗的灰衣居士,手里盘着一串念珠,出现在了云暮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