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香抬手指着他:“十几岁的天子尚且明白纶言如汗。萧怀瑾!你呢?”
“你当自己以为的都是对的吗?!”
“好,你解释。”
绾香殷切的等着萧怀瑾给自己一个解释,可萧怀瑾等了老半晌也没有说出什么来,绾香急切的问到:“你说啊?”
“我在乎你,和你一样在乎这个孩子,可是他不能来到这个世上。”
他的解释如此苍白无力,叫绾香都忍不住一边点头一边发笑,转身朝东院走,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背对着萧怀瑾,像是对着整个王府说到:“我离绾儿这一世,本就是你棋盘上的一子,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讲什么情爱?哈哈哈……是我荒唐!可笑!”
“绾儿,许些事情不能追根究底,否则只会令自己陷入苦恼。你不需要知道其中缘由,你只需要知道,在我心里,你胜过一切。”
绾香停住脚步冷笑了一下,背对着萧怀瑾摆了摆手:“王爷的这句话,叫离绾愧不敢当。
你是手握山河万里的摄政王,做的许些事情我不明白,我也不应该明白。不如这样:摄政王,你做你的山河梦,从今日起你放过我。可好?”
“你又要走?”
“我只求王爷放过。”
萧怀瑾走到绾香背后,认真的告诉她:“这个孩子,必死。”
“那就请王爷先杀了我。”
“你……”
绾香没有说话,一步一远的离开萧怀瑾。不管这个孩子是否康健,绾香都要让他睁眼见见这世上的光。
坚强如绾香,她到底忍不住流下了泪。
旁人的刀砍在她的铠甲上,而萧怀瑾的刀却落在了她心中最柔软的一处。
情真如萧怀瑾,现在的他叫人看上去,觉得十分不解。
他这样爱她,为何就留不下一个孩子?
他的狠心,叫绾香觉得无处可逃。绾香含着泪看向眼前,扪心问自己离开萧怀瑾,自己还能去哪呢?
可是不管去哪,绾香到底是要离开的。她要带着自己的孩子离开,天下之大,总有一处缝隙容自己藏身。
这一场雪打枯了老树的枝干,寒凉的气息钻进绾香的鼻息,她很想跪在地上大哭一场。
但她知道地上冷,知道大哭伤身,为了长宁,她不能哭。于是伸手抓过秋荻:“备车,咱们今日就离开这。”
“王妃,咱们去哪啊?”
“去哪啊……”绾香抽了下鼻子,红着眼睛陷入了沉思:“去哪呢?”
正想着,身后有人跑过来喊着绾香:“王妃。齐候府送来消息,孙姨娘被齐候夫人逼得投缳自缢了。”
此刻他人生死与自己还有关系吗?绾香手抓着秋荻冷眼回了句:“同我说有什么用?去同齐夫人说。”
“是。”
只要齐筎恨着齐候恨着齐候府,那便有人能替自己在萧怀瑾的棋局上撑一阵子了。
绾香为萧怀瑾做完了自己能做的最后一件事,终于安心的叹下一口气:“还是去北浔吧。哥哥一家还在北浔。”
“王爷一定会料到王妃在那。”
“他不会去找我的。”
萧怀瑾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懂自己,他清楚自己多所有人都下得去狠手,包括自己。
除非他这一世都不想再见到绾香,否则他不会轻举妄动,更不敢阻拦。
秋荻停住脚步,突然跪在地上:“那就请王妃带着秋荻一块走吧。”
“跟我走,你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梁将军了。”
“王妃与梁将军……奴婢早做出选择了不是吗?”秋荻扬着脸朝绾香笑,绾香忍不住伸手去摸了下她的脸,恍然觉得自己似乎很久没有笑的这样真切了。
于是绾香什么都没有带,只带了一把柳叶弯刀自己的匕首,一辆摘了大红灯笼的马车,还有秋荻。
萧怀瑾没有拦她,只站在城楼上目送着绾香离开。等到车不见了踪影,萧怀瑾还是伫立于上久久不能离去。
冷风打在他的脸上,叫那张脸看起来更加冷峻。
梁错站在身后问到:“王爷,咱们要北征吗?”
“自然。”萧怀瑾眼神坚毅的朝北看:“我说过,要屠尽整个纥族。”
“或许王爷应该与王妃坦白,她会理解王爷。”
“你错了。她爱这个孩子,远胜于爱我更胜爱自己。就算让她杀进天下,也不能妄想叫她动自己孩子一分一毫。这便是为母之心。”
“她到底揣着这颗为母之心,离开王爷了。”
萧怀瑾拎着厚重的玄色衣袖转身离开:“那又何妨?只要她活一日,便一日是我的妻。”
……
离开繁华如梦的皇城,归于北浔,这感觉像是回到了故里。
藏香阁,说到底是萧怀瑾的地方,所以绾香并没有到那里落脚。而是转了几座山绕了几道水找到远居幽境的离云旗。
凝霜抱着男童站在院外仿佛等了她许久,刚一见到绾香下车,就叫对怀里抱着男孩说:“阿怨,叫姑姑。”
“嘟嘟。”
软软糯糯的这一声,竟能扫去绾香心中的困顿。见到这个孩子,仿佛像是见到自己未来的孩子一般。
“小阿怨?”绾香赶忙伸开手臂:“过来姑姑这里,叫姑姑抱下。”
那双小手朝绾香张开,一捏一捏的想过去绾香那里,但凝霜没有给绾香抱孩子的意思:“你这样的身子要仔细些。”
绾香只好放下手,捏了下离怨的小脸:“这小豆丁能有多大分量?抱一抱也无妨吧?”
凝霜没有回答,笑着问:“你到这来王爷知道吗?”
绾香垂头想了想:“知道,应该知道。这天底下,除了藏香阁和这里,我可能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了。哥哥呢?”
“他去后山采药还没回来,进去等吧。”
这院子于山涧,逸于凡尘隐于幽境。孩子乖乖的坐在一旁,凝霜认真的捣药。
绾香半倚在旁边发呆,这样的安逸一直都是她所求的。
没有是非,没有恩怨,更没有庙堂之上的繁杂与硝烟。她总觉得自己累了,万毒窟的过往她不愿想,萧怀瑾的言不由衷也不愿想。
她只想躲在这里,好好的把孩子生下。刚好,自己也是许久不见哥哥了。从前自己的心里只有萧怀瑾,都没有与哥好好的相处。
原本绾香以为离云旗见了自己会有些欣喜,却不想他竟是一脸的愁容。仿佛自己的到来给他添了不少的麻烦。
绾香在心中揣测良久,问了句:“是因为我到这,王爷为难你了?”
离云旗摇摇头:“你到之前,我收到王爷差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信。说明了原由,叫我好好照看你。”
绾香一手端着汤药靠在软枕上,听离云旗说到:“你前脚走,王爷后脚便叫齐夫人管家。”
“管就管呗。”绾香接过秋荻端过来的苦汤药,说话时候一脸的满不在乎,像是料定萧怀瑾会这样做了似的:“平南王府家大业大,后院的事总归是要有人打理的。
齐夫人是齐候的女儿,身份贵重。倒是主持中馈的大好人选。”
“你逼死了她母亲。”
“是她先想杀了我。”
见到绾香如此云淡风轻,离云旗的心里生出许多不忍。那些不忍不仅仅是因为绾香,更是因为萧怀瑾。
他转头看向秋荻,绾香收起笑脸淡漠的对离云旗说到:“秋荻是自己人,哥哥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无需避讳。”
离云旗深吸一口气,终于问出一句:“这孩子非要不可吗?”
就在刚刚离云旗抱怨的时候,绾香就已经揣测出哥哥的意思,她的心里也料定哥哥知道些自己不了解的事情。
或许,那件事正是萧怀瑾对自己下手的理由。
于是绾香回问:“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或许王爷爱你,远胜你爱他。”
绾香别过脸,显然不是很想和离云旗谈论这件事。
“你一定很想知道,王爷为何如此残忍。”
“是他自己不说,倒也怪不得我离而去。”
“你知道有句话叫做‘世事难料,人情总无常’。绾儿,你便是这‘难料世事’中,最令萧怀瑾无法承受的一件。”
“你是说……心疾?”绾香唇角翕动,不敢相信自己猜对了。离云旗轻叹了口气,转眼看向别处:“绾儿聪明,轻轻一点,便明了。”
“我不明了!”绾香坐起身放下药碗抓住离云旗的手腕:“什么意思?”
被绾香这一追问,离云旗的眼眶竟然也跟着红了,不知道要怎么将那些话说出口。凝霜把离怨带到秋荻身边:“你带他出去。”
“是。”
而后坐在绾香身边:“绾儿,王爷为了你只身赴皇城,他爱你,自然也爱你的孩子。他知道你会痛,他只会比你更痛。”
说着凝霜回眼看着离云旗,等到离云旗点头凝霜才继续说下去。
“你根本就没有心疾。”
“那是什么?”
“先前你被昭后罚了五十杖,伽赞与她传统,给你下毒的事你还记得吗?”
绾香点点头。
“你哥哥用尽毕生所学,也没有根除此毒。你随王爷北征多次重伤,你回皇城救伽赞失了一个孩子。那个时候,你已呈残烛之势。
再后来,你回皇城行刺先帝,大牢里你又磋磨了一阵,诱发体内残毒。等王爷将你救出来的时候,你气息微弱病势危殆,连宫中的太医都说,你命不足三年。”
“……”
“王爷不说,自然谁都不敢叫你知道。他寻遍天下名义,想着法叫你吃下那些所谓的灵丹妙药,病势才稍有转圜。
在宫里给你诊脉的赵太医,也就是你后来结识的赵大夫,是王爷叫他辞官,一心为你调理医治。
再后来你有孕了,赵太医说,若是没这个孩子,你许能活五年。若是这个孩子生下来,你可能连半年都活不到。
难道你不曾发觉,自打有这个孩子,你的身子就愈发不适了?”
绾香仔细回想,嘴上念叨着:“是……好像是这样……”
“所以,王爷对这个孩子下手了。他相信日子有功,就算只有三五年的时间,他也会想尽办法要你活下去。只要你活下去,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