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萧怀瑾的这句话,齐筎的盘算算是彻底落空,毫无悬念。
站在卧房门口,萧怀瑾的心里也是惴惴不安,他不清楚绾香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打翻了那碗药。
但萧怀瑾知道,不管出于什么样的情况,这个孩子都必须保住。其余的事情,只能另做打算。
平南王府的灯明了一夜,萧怀瑾也在门外站了一夜。这一夜,王府上下的人都未曾安眠。
无论是东院的主子还是下人,一个个都过得提心吊胆。生怕在这紧要关头一个不小心,便丢了性命。
为了这个孩子,绾香连命都不要了。萧怀瑾倒是很想问,对于绾香来讲,到底是这个孩子重要还是丈夫重要。
他站在那,焦急的朝里望着,一直望到细绒白雪便飘了下来,像是柳絮被风吹散,落在他眉心。
缺月照冬寒,刚入九月便飘了碎雪。那些细小的雪花被月光照得闪亮,还未落地便融化。
旁边的随从小声问了句:“王爷,天凉了,您到屋子里等吧?”
萧怀瑾还是无动于衷的站在那,没多一会赵太医慌忙跑出来跪到萧怀瑾面前:“王爷,血已经止住了。母子均安。”
有些事情仿佛真的是天意,望着雪花,萧怀瑾无奈的笑了下:“荣川这个算卦的,还算有些本事。领赏吧。”
“谢王爷。”
萧怀瑾一直若有所思,似乎也没有注意到那个叫冬芷的丫鬟闷不吭声的从卧房走出去。冬芷一路走出东院,又拐到了暗处。
东院外墙旁狭长的缝隙里站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身量较小的姑娘,正是琼华台来的。她见到冬芷从里面走出来,忙走出来拉住冬芷的手肘问:“冬芷,怎么样了?王妃可……”
“王妃这一胎保住了。”
“保住了?王妃可有大碍?”
“母子均安,已无臾。”
冬芷的回答像是雷一样劈中了这丫头的印堂,脑子里‘嗡’的一声,脸刷一下就白了,仿佛大难临头一般不知有何可云。
小丫头早听齐筎说过,绾香聪明的很性子刚烈睚眦必报。只要她还活着,这笔账早晚要算回到琼华台的头上
冬芷却长长的舒了口气:“好算是王妃和小世子平安无事,不然这王府怕是要变了天。我呀,也能睡个好觉了。”
琼华台的丫鬟回过神跟着尴尬的笑了笑:“是啊……王妃好福气,就连下人都比旁的好命呢。”
“本是不好在背后非议主子的。”冬芷四下看了无人才小声说到:“你没听到前院男人们常说的吗?伴君如伴虎。
你是齐候府来的,应该也见识过这些厉害。好在今日王妃平安,否则,王爷叫我们陪葬也未可知。
现在琼华台可算是好地方,齐夫人脾气好性子软,待下人也应该不错。加之王爷最近对琼华台也是多有眷顾,日子应该过的不算紧巴。”
齐筎人不错?
大抵看不穿的人都觉得齐筎人不错,像个软柿子一样,谁都可以捏一把。
但作为齐筎的丫鬟,从齐候府来的人,她看着齐筎如何一步步算计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姨娘,从齐候府那样的地方爬出来,爬到了萧怀瑾的面前。
为了平南王府的荣华不顾自己生母的性命,自命不凡好高骛远,怎么看都是一副器小志高好生事的模样。
现如今,连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了。豆蔻年华,眼见逐春的年纪,谁肯为了一个连亲娘都舍出去的人搭上自己的性命?
不管别人肯不肯,这丫头是不肯的。
她摸着黑走回琼华台去,就快要到的时候踩在积雪上脚底一滑摔在了地上。石子钻在膝盖里,痛感伴着寒凉直戳人心。
小丫头刚想拍拍自己的手,疼到‘嘶’的一声。她跪在雪中迟迟不能站起来,垂着头掉下了眼泪,嘴上念叨着:“我不想死……我不想……”
“既然不想死,那就学乖一点。”
“谁?!”
秋荻从暗处走过来:“你以为,东院的口风是那样好打探的?王妃若是不准,冬芷怎么有机会和你说那么多?”
说着秋荻拿出火折子点燃手里的灯放到雪地上,昏黄柔暖的烛火驱逐秋末冬初的凉。
而后就听秋荻轻叹了口气:“眼见冬月了,蛇鼠都找了地方去猫冬。可外面还是会有些猫儿狗儿的找不到家。
命好的遇上好心人,吃吃百家饭也能捱过这一冬,命不好的就只能等着饿死了。”
话语刚落,跪在地上的小丫头便止不住的打了个寒颤,秋荻脱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盖到她身上:“这是王妃赏我的,便赠与你了。我想你是个聪明人,既然不想死,总归回想想到活命的办法。”
说完秋荻转身就走了,天边也正好露了灰边,看起来像是快要天明了。
……
绾香刚安稳下来,萧怀瑾便派人将那些大夫御医全送出府,只留下赵太医一个在府上。
那些人什么也没说,便也没人知道绾香为何突然腹痛不止,还见了红。虽不算太严重,却还是叫人觉得蹊跷。
折腾一夜出去,绾香累到昏睡过去,萧怀瑾就坐在床榻边,等着她睡醒问自己些什么,一坐便坐到了天明。
秋荻和秋葵靠在屏风后的门板上披着,身上盖着厚被子,跟着一起等绾香醒来。
原本萧怀瑾在身侧绾香就能睡得踏实,可这一次她睡得并不安稳,睁开眼睛见到萧怀瑾依在旁边眯着。
绾香在心里猜着,大抵是昨晚折腾了倦了,所以才会如此昏沉。绾香掀起被角朝萧怀瑾的身上盖了盖,虽是轻轻一盖,却还是惊醒了萧怀瑾。
他就像睡在了北塞的营帐中似的,心里始终紧着一根弦,稍有风吹草动便要睁开双眼翻身起来。
“醒了?”
绾香点点头,看看帷帐外的光:“晌午了吧?王爷没上朝?”
“没有什么要紧事。”
绾香伸出小手抓住萧怀瑾的衣襟,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无可言讳的事情,只是满眼寒霜的看向别处。
过了许久才抬头和萧怀瑾说了句:“我想吃糖葫芦。”
“糖葫芦?”
“嗯。”绾香有气无力的点点头:“药苦,一直苦到现在。”
萧怀瑾宠溺的撩开绾香脸侧的发丝:“好,这便差人去。”
却见绾香拉着衣角直摇头:“进嘴的东西,我是不敢叫别人去的,王爷走一遭吧?”
“对,要不,叫甫玉去?”
“不。我谁都不信,只信王爷。这天地下,也就只有王爷不会负我。”话说到这,不知绾香为何就闭上眼睛轻叹了口气,随后笑了下:“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王爷还是快快去吧。”
“好。”萧怀瑾俯身吻了下绾香的额头,绾香抬眼笑了下,双眼弯起如同弦月,只是看不太清她眼中的光,总觉得她的笑容有些黯然。
但萧怀瑾还是回笑了下,伸手替她掖了下被子:“我去去就回。”
“嗯。”
绾香越是这样,萧怀瑾的心里越是不安,越是想要寸步不离的跟着绾香。
走在长街上,见到什么都想带一些回去,他也不清楚绾香看到哪一样会觉得欢喜。
恍而见到一双秀念精致红色的小鞋,鞋底又厚又软,萧怀瑾忍不住拿在手里,仔细的瞧了瞧,不自觉的朝上扬了嘴角。
跟在身边的随从以为萧怀瑾会叫他买下这双鞋,可他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敛容正色放下鞋子,转身便离开了。
他想着要赶紧回去,他的绾儿嘴里苦涩还等着自己手上的糖葫芦。
可等回了王府,绾香人也不见了踪影。
这个时候她竟也能跑出去,萧怀瑾握着糖葫芦,对着空荡荡的床榻杀相尽露:“王妃人呢?”
“回王爷,王爷走后没多久秋荻便去套车了,好像是去齐候府。”
“齐候府。”
“是,是齐候府。”跪在地上的丫鬟闷着头,心提到了嗓子眼,谨慎的回答:“王妃身旁的秋荻姐姐说,要套车去齐候府。”
……
就在萧怀瑾前脚迈出院门,秋荻后脚便带着琼华台的丫鬟见了绾香。她跪在屏风后面说了齐筎做的所有事,还不忘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于是绾香再坐不住,无论秋荻怎样劝,都执意要去齐候府走一遭。
不过是因为自己太过隐忍,才会叫那些人为所欲为,胆子大到敢向自己下手。坐在马车上,绾香反复在心里斟酌那个丫鬟说的话。
齐候给的药,南疆奇毒。那不是和上次太皇太后与伽赞下给自己的药一样?
哥哥费劲毕生所学才救回自己一命,就算这一次萧怀瑾请尽天下名医,又怎么可能抱住自己并且抱住孩子呢?
难道昨晚自己砸的那碗药,真有蹊跷?
不管如何,绾香到底是要到齐候府走这一遭的。
那些不自量力的蝼蚁,惹得人心烦,多一天绾香都不再留。
齐候府的门房远远见到挂着红灯笼的马车,即刻知道贵客临门,不等车停便跑进去禀报。
等绾香到了门口,齐候也已经站在那迎人了。
鲜红的裙角落地,银色的外袍晃人眼。为了叫自己的起色好看些,绾香涂了一层厚厚的口脂。
一抹鲜红,夺命的颜色。
但那脸色还是止不住的惨白,像是墙阴处覆着的一层白雪。绾香勾起嘴角,阴柔一笑,美到万物失色叫人挪不开眼睛。
她告诉齐候:“不必多礼,过了今日,你可能会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