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小院。李明蔼结束了白天的工作,早早跑回家中,先把添置的东西放在屋里。然后留在院子里做饭。
院中屋墙支出的一个小棚子下砌着灶台,堆着柴火,不占屋内的地儿也不必担心油烟。饭菜只是寻常的米饭和炒时蔬,明蔼盛出两碗饭,没有像往常一样端到院子一角自己和阿庆最喜欢的小石桌旁,而是推门去了屋里。
房中,重新换上了干净衣衫的年轻人正襟端坐。
李明蔼把菜也端进来,给年轻人碗上放了筷子,就坐在自己椅子上等着。桌子对面年轻人凝视盘子半晌,还是拿起筷子扒饭,李明蔼才动筷子。
一青年一少年,相吃无言。
房里一片安静,只有夹饭菜的磕碰声和椅子的嘎吱。
一直到盘子里的菜吃掉近半,年轻人率先放下碗筷,道:“我不会教你的。”
李明蔼低着头,脸上并没有一丝窘意,道:“我厨艺就是就是这样了。”
年轻人怔了怔,“倒不是说你饭菜难吃。”低头看了一眼饭菜,还是决定不说违心话,“当然,好吃也谈不上,与这个无关。是你我大道不同。”
李明蔼闷头扒饭,并不回答。
问道心切,但并不代表做人就可以毫无嘴脸。就像自己做饭水准就这个样子,本就是对方寄人篱下是被收留的一方,哪怕对方看出来自己有所求,也不会为了因此就上赶着对此有多惭愧甚至卑躬屈膝。
救人和求教,本就是两码事。
年轻人突然把玩着筷子,“你是不是觉得因为让我住下,有恩于我,我就应该教你修行?”
李明蔼抬头瞥了他一眼,快速扒完了碗里的饭,抹一抹额头,对年轻人嘀咕了一句:“果真是大道不同。”不问对面吃没吃完,就开始收拾桌子。
年轻人笑着撇撇嘴,把筷子放在碗上推过去。
少年端着碗筷用脚踢门,木门吱呀呀晃开,夕阳从屋外闯进来铺满一地。
年轻人眯眯眼,心想真好看。然后屋门又被谨慎的少年用脚尖勾着砰的关上。
年轻人顾客那天其实并没有出城。
可以被年轻人奉为“同道”的高冠老者为年轻人数拳破开禁飞“天幕”,以身挡住比自己战力更高的卷帘人供奉章流儿。年轻人如果当时遁走,就要继续面对数十名串珠子的千里衔尾搜捕追杀,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年轻人没有再冒这个险。那个傍晚天空远去的一道火光,只是一张空的千里符。至于符箓落地后怎么留下错误线索误导其他人,就是另有手段了。
而身受重伤的顾客隐匿身形,偏偏落在了珍珠泉客栈与自己有过接触过的客栈伙计的院中。
一场大赌和一场小赌,但也都胸有成竹。
少年将昏迷中的顾客收留在自己的小屋子里,然后与谁也没有提起。本是常住客栈中轮值的少年,找了借口不当值就会尽量回家,悉心照料,为了防止顾客身形被城中信楼看见,连屋门都不让顾客出。
那个长的好看的年轻人虽然总是吐槽饭菜难吃,但最开始几天委实吃的并不少。而且看他细皮嫩肉的样子,指不定自己不在家他就真的会饿肚子。
顾客看在眼里,但并不打算做些什么。
自己选择栖身在少年的院落,是因为能在表象之外看到一些东西。现在什么也不做,也正是因为能看到一些东西。
养伤的日子里总是过得很快。顾客已经在小院住了三四天,这几天里,富水楼褚掌柜已经带人出城验过了墨家孙先生带来的首批“青钱”。富水楼背后的夫如宗收到褚掌柜的燃香传信,特地派了一名外门供奉隐藏在楼里的普通朝奉中,随着看过了“青钱”的真伪。一共五驾飞舟,统统满载,用阵法遮着,停靠在城东群山的神仙渡中。夫如宗外门生意五花八门,小半条腿也跨着古玩行,派来的这名供奉有个专门的行内身份叫就叫“眼”,往往境界并不高但见识精准。毕竟船中百万枚虽都统称璀错钱,但不同朝代、不同矿坑出产的璀错钱花饰、铭文种类大有讲究,且青钱之所以值钱,是因为内中蕴藏的灵气较为平和干净、相较其他物品更利于修行者吸收炼化,因此随着流通,任何青钱必然会逐渐有所损耗,不同币种的不同损耗相互之间的换算就变得尤为繁复。这还是在旧长安朝曾经打下了整个归栈洲后,文字、币种、舟马调度、驿讯规制统一后的结果。
天下万事,不论山上山下,凡涉及钱,必然斤斤计较、规矩限制繁多。
褚掌柜得到供奉暗中示意,飞舟舱中各种币种灵气损耗微乎其微、五千璀错足数足重,才当场点头认可。于是回城设宴,相谈甚欢。
宗门也传讯,墨家本门那边,四姓中的白姓确实有位长者寿岁渐尽、有归老倾向,而且在白姓中地位还不算低。只是具体是否归老,对修行者来说是大事,还需慢慢商定。
褚掌柜、徐老司匮和夫如宗外门掌眼供奉宋仁斢,三人从堂中密议,最终定下来诸多细节章程,在之后的会面中宋供奉向对方挑明身份后,三人互相扮演什么角色、先后给出并最终落定一个双方都觉得合适的利息价格。生意谈成后,青钱何时、怎样入库,约定日后对方存取的额度、周期。以及列举了其它变故的应对方式,比如在后续几批的青钱运送中对方如果提出中止交易或减少存取钱数利息如何变化,万一出现差池怎样厘定责任等等。
当然,这些私密事,哪怕作为银楼名义上的大伙计,阿庆依然没有资格参与其中。
至于几次会面中,那位孙先生为什么有意无意透漏出赞许阿庆的意思,诸如“幼麟乳虎”“内秀大才”之类,褚掌柜和徐司匮讨论过,但没琢磨出什么结果。
阿庆私下里也想过,但没敢多想。
暑意渐重,天空没有痕迹,而卢卢鸟已飞过。
即使家中藏着一个山上神仙,李明蔼依然会去城东韩府学拳,在山上路不知道能不能走通之前,已经走着的山下路就要一步一步走不能停。中途也遇到过一次裴文虎,自从上次被董绿珠用言语挤兑过一次,雨中抱着头跑回井亭之后,再遇到李明蔼几人总有些别别扭扭,既不像以前那种趾高气昂,也不想显得自己太过没气势,于是就成了一种骄傲的爱答不理。对此,董绿珠的解释是“二哈狗咬过刺猬,记得疼还说嘴不馋”。李明蔼觉得这比喻真好。
少女眨巴眨巴眼睛,明眸善睐。
这天,李明蔼带着买的菜回家,刚推门进院子,就看见年轻人换一身白衣,戴一个高高的头冠,站在院中的石桌旁,举目望夕阳。
李明蔼吓一跳,赶紧关上院门。扭头望望远处的几座高大信楼,刚要赶年轻人进屋去,又想到什么,看看顾客,问:“你要走了?”
年轻人愣了愣,马上弯腰手捂胸口作咳嗽状,说:“我还不能走,我还很虚弱。我做不了饭。”
李明蔼问:“那你还出来?”
顾客慢慢坐在石凳上,一边道:“总归不能白吃你的饭。就算我身上伤太重,可是遮蔽几个信楼视线也是信手拈来。之前没有做是我懒,今天心情好,信楼算什么。放心,现在不管你在院子里做什么,他们都察觉不到异常。”
少年眼神中带着憧憬,站了站,转身去做饭。
顾客抬头望着发亮的天边云头。真相是,此前几天的城中,夜空里除了靖安郎的哨声之外,还有凡人听不到、外人听不懂的卷帘人信号来回传递,逡巡不去。
即使如此,他猜的也不错,卷帘人的大部分注意力应该是被转移到了南方。那道火光过后,临淄城反而变成最安全的地方。
前提是偃师章流儿已经不在城中。
顾客此前并不是没有经历过生死大劫,相反,在自己的老师对自己的训练过程和卷帘人执事经历中数不胜数。但在那个下午,那种雨中一人对一城、千人万面不可信的孤立感和绝望,顾客再也不想再感受一次。
力胜从来不可畏,杀人自古怕诛心。
就像顾客自己每次杀人前要把画面制造成典故、名画的场景,也会很耐心的给死者讲一讲这个场景的来历。曲高总会和寡,杀人者和被杀者要一起完成经典的再现,他们有知情权。不教而杀谓之虐,我顾客是儒家门生,从不虐人。
然后顾客就开始怀念老人白术,这个自己老师的故人、挚友、情敌,知己。为重视的理念坚持,为喜欢的女子等候,为欣赏的挚友退让,明知不敌,也会挺身而出为自己挡住战力更胜的山上难缠鬼之一偃师。顾客能看出来老人的犹豫,如果仅仅是出于自己是故人的徒弟,老人可能不会出手庇护,最多给自己争取到半天休憩的时间,那份情分也就耗尽了。
顾客能想到白术不出手的原因,老人能看出来自己走的道路与他和自己师傅近似,但有很多细微不同。而这些细微不同,未来会导致很多事情的走向,截然不同。就拿此事来说,如果两人异位而处,凭良心讲,高冠老人能做到的事,他顾客做不到。
是什么让老人改变了最后的想法,不得而知。
仅仅是因为善念?不尽然。
顾客回头看看在灶台处忙碌的少年,高冠老人看自己,与此时自己看收留自己的少年,心态其实有很多近似。很多东西,因为经历相近,所以有些心态,藏也藏不住。反而因为有些心念脉络细微不同,走向就可能千差万别,此时的赠予,未来不见得是不是灾祸。光阴长河漫漫,修行人,最好不要轻易留太多因果。
所以顾客才会身着白衣,换一顶瘦长高冠,于夕阳时分从院中站立。
做不到,但是不妨碍对其人的敬重。
不是因为老人舍身救自己的恩惠,而是对老人愿意守护干净信念的行为的敬重。如果只是被救,顾客可能会一应如常,根本不会露出来什么戚戚神色。在有些人眼里,这样可能有些薄凉,但在顾客看来,这才叫磊落。总有些人,对自己比不过的人、做不到的事,因为做不到就会出口讥讽、践踏,仿佛因为自己做不到,那些壮举、善念就成了假清高、本不该出现在这世上的空中楼阁活傻子。这不对。因为自己受了恩泽才要缅怀、对老人守护信念的壮举反而视而不见,就对吗?
不妨在老人离去的一天中相同时间里,用夕阳做酒,敬老人一杯。
不多时,李明蔼擦擦脸上的汗水,问:“要不今儿从外面吃?”顾客点头。少年很快乐呵呵把东西端全,两人围石桌吃饭,很久以前石桌前是两少年。
夕阳渐尽,余晖洒满整个小院,石桌拉出长长的影子。酒香四溢。
过一会,顾客皱皱眉道:“晚上我告诉你买什么菜,明天我做饭。”
少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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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再早些时候,方术普世之前,西城这边吃过晚饭后往往无事可干。都是穷门贫户,吃个饭都要趁天没黑,除非哪家做买卖的要筹备第二天的货,谁舍得多点灯熬油?夏夜暑气蒸腾难以入睡,饭后的闲谈都摸黑做在街口树下。现在不一样了,有家境稍稍厚实的,就会在院子里悬上一颗羲和石,一入夜光亮亮一大片,石头上面盖个芭蕉叶向下拢着光。然后街坊四邻都聚拢过来,男人们凑一起打叶子牌,赢钱多的会主动留下几文钱给主家做分润,女人们就摇着蒲扇说闲话。
在有羲和石之前,月光和星光就是西城的公共烛火。那会大家都是去几条街外的老银杏树底,月光大亮就还好,如果只有星光或者有些阴天,城西多土道,雨泥泞晴坎坷,行夜路就要多加小心,有句话叫“黑泥白石反光水”,就是在没有羲和石前穷人们夜晚辨认路况的老话。
今晚的月亮就很好。
前几天晚上,李明蔼都会自己拿一个扇子,在院子中摸黑坐大半夜,捱着蚊虫叮咬。等夜稍稍深些,邻人家将羲和石囊住、人群散去,街上敲起宵禁鼓了,才返回屋子里摊开自己的地铺,修习握固法睡觉。今天则不然,李明蔼刚刚坐下摇扇子没多久,蚊子还怎么没聚拢,已经换回青衫的年轻人顾客也推开门从屋里走了出来。从院子里晾衣杆下站定,然后身形稍稍跃起,整个人就躺在了细竹竿上,轻飘飘,晃荡荡。
李明蔼嘴巴张了几下还是没说话,自己起身走到屋门前,吱扭扭把门关上。
这帮山上仙师飘逸是真飘逸,也真不会过日子。不知道不关门是会进去蚊虫的啊?
几个院子外,打叶子牌的叫喊声吵吵嚷嚷,远远传来。
顾客躺在晾衣竿上,衣襟宽袖竖垂。李明蔼也平躺在石桌上,靠着石头的清凉透过黑色薄衣短暂消解热意。
月光如水。
顾客眼睛望天,远远问:“喂,你觉得,利用和求助的区别是什么?”
少年问:“你这仙法会让邻居家听得见声音吗?”
顾客道:“不会。”
少年思考一会,终究给了一个发乎本心的回答:“我觉得,是事后是否有感恩心。”
沉默良久。
顾客道:“我还是不会教你怎么修行。”
少年的扇子慢了慢,道:“嗯。”
年轻人又道:“但我自会用其他的方式给你补偿。除此之外,虽然不能把你带上你以为的修行路,但我可以尽量告诉你一些不涉及隐秘的修行事。你可以尽管问,我挑着答。”
少年还是没说话,枕着胳膊的年轻人偏偏头看向石桌,“你倒是问啊?”
李明蔼已经支起上身来,两眼在黑暗中炯炯有神。“我能近距离看看飞剑吗?”
顾客会心一笑,举起一只手,一支清冽的银针从袖口中飞出来,一点点变大,升空,绕着院子飞舞一周,最后悬停在少年的眼前。
浑然无声。
李明蔼胳膊撑着身体,眼睛睁的大大,鼻头一片凉意,目光至始至终不离开剑条,问一句:“顾先生,这飞剑怎么一点不发光?”
顾客扬扬眉,“杀人的东西,要的是隐蔽锋利,伤人无声,发光做什么?”
李明蔼又往前凑凑,换个角度继续观察,“顾先生,为什么你这飞剑只孤零零一个剑条?你剑柄呢?”
顾客眉头更皱了,“江湖武夫的佩剑,因为要技击,所以才得要柄去持握,要剑锷格挡。都已经山上修行人了,飞剑是穿梭在空中,如果与人相斗格挡也是靠速度才能拦截,剑柄剑锷只会拖慢飞剑速度。平时收在自己窍穴,也不用手拿着。这都什么年月了,要这些琐碎东西做什么?”
李明蔼语塞,“可是……”
顾客道:“飞剑有柄有锷,得是一千年前武夫大行其道时候的事了。那会还是武夫占据朝堂正统,稍武术有成的人都可以做到以气驭剑,修行者的御剑只是方术小道,即使是修行人,也要将飞剑陪在腰间方显磊落侠气,彼时与人讲‘我能将飞剑炼化收入身体’只会让人耻笑瞧不起,所以即使是修行者小炼的飞剑形制也还保留武夫佩剑模样戴在身外。”
顾客手指轻摇,飞剑绕着李明蔼的石桌绕行一圈,“现在的各国造匠只会绞尽脑汁琢磨怎么让飞剑剑身更干净、速度更快更隐蔽。我还只是门外汉,有一种的古老剑修,是将飞剑大炼,以体内的气血炼温养服食的五金丹砂,最后练成剑丸,就连剑形都没有了。修炼极难但也威力巨大,倏忽来去,千万里外取人首级,才令人神往。”
顾客抬袖,飞剑瞬间消失不见,少年眼神始终跟随,恋恋不舍。顾客微微偏头看向少年。
收剑没有压制速度,少年应该看不见才对。
即使说明了只是说一些山上无紧要典故,少年也转而从石桌上跪坐,俨然一副问师的样子。少年继续问:“人死后有魂魄吗?”
“有的。但肯定和你理解的魂魄不同。”
“假如人单独少了几魂几魄,是不是可以陆陆续续找回来?”
“不能。魂和魄是两种不同的东西。”顾客顿了顿,“现在和你说这个,太深了些。换一个。”
“如果是五行欠缺,是不是永远不能修行到高处,胜过那些大宗门高等灵根?”
“灵根?”顾客突然一脸奇怪,转而问少年:“你是不是以为我们修行人打架,每次发招之前还要喊一下招式名字?”
李明蔼哑然。
“怪不得会问魂魄分离这种问题……李明蔼,你这些‘知识’,是不是从茶馆说书先生那儿听来的?”
少年显然已经意识到什么,摸摸头。
“真是有趣。你知道说书先生们的故事都是从哪儿来的吧?不管是神仙还是江湖,都是书肆里有些文人专门书写。以前武夫占据正统的时候,还有些正经的落魄侠客或方士知晓些习武跟脚,这些人与写故事的落魄文人到底都是在这世道底层又不纯是在底层,有交集,所以写出来的故事还算靠谱。”
顾客哈哈大笑,“而且关键是那时候写书的人愿意皓首穷经去询问、去考究,无论是说史还是编故事一些基础的东西起码不会弄错。只是现在即使山上人走下来了,仙凡无隔,反倒是坏处,因为写书的人不觉得那些习武修行事是值得敬畏的,而且有人卖故事还挺赚钱,所以什么人都觉得可以试试,但又不愿意低下头去查根脚。书肆写故事的人多了,本来‘劝善梳心’的说书还‘讲不讲理’不说、你们小孩子听到的故事连常识都走形的越来越厉害,久而久之,也不会有人寻思诸如飞剑到底应不应该有柄之类我们只会当笑话听的事。别人当故事听无所谓,你如果以后还有个走上修行路的念头,得比那些说书先生们,再多想想。”
李明蔼把腿盘起来,也嘿嘿直笑。
顾客道:“岂止说书,现在的戏,也大不如以前好听咯。”仰头望天,看着不圆的月亮,咿咿呀呀用昆吾国老调,“近睹分明似俨然,远观自在若飞仙。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
李明蔼等顾客将几句唱完,问:“顾先生几时才会离开?”
“还有事要做,起码这几日不会。”
李明蔼把腿垂下,身子又后仰在桌面,“那我就以后再问。容我想想。”
墙角有蛐蛐鸣叫。瞿瞿,瞿瞿。
顾客道:“李明蔼,咱们就都坦诚布公?”
少年道:“顾先生请讲。”
顾客道:“你至始至终未提自己到底为什么愿意收留重伤的我。我说清自己并不打算教你修行,你也并没有问为什么,因为其实你知道。”
石桌上少年无声。
竹竿上顾客继续说:“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有这个执念一定要修行。林林总总,大梦或大恨,我不想听。我只能说,路子不同,因果就尽量少留。你这个年岁,秉性就如此牢固成型的不多,这是好事,摸爬滚打,总归难吃大亏。但从你想求学这事上,就是坏事,我没有我师父的那耐心,一点点敲打修扶你的心性。。”
李明蔼道:“顾先生,如果你肯帮忙,不用收徒的,只需要点破一层窗户纸,以后的路,我自己走。”
顾客道:“笑话。习武不习德,授术不授心,从武夫时代就是大忌,何况修行。教了你修行,无论你以后做了什么事,冥冥中就影响我的功过,你这几顿饭,还值不得我用这些隐患来还。何况你以为修行事如此容易?都如你听得演义故事一样捡到仙人遗留宝物秘籍就能一飞冲天?从古至今,哪家撰写秘籍不是有自己的一套暗语花话,所谓水火铅汞、玉女河车,就是起花俏名字让外人听到口诀也不明就里。就算我将这些东西教你,此后不同阶段会遇到的各种瓶颈、心境关隘,符箓丹药你怎么解决,教你入门就撒手不管,对你来说究竟是福事还是祸事?”
顾客停了停,“其实上面说问题说简单也简单,就是我收你为徒,日夜带在身边,倾囊相授。但最重要的,单单只从心境,我从你身上瞥见的心湖片角风雨,注定不是简单的传道授业。”
顾客看向少年,“你我早年经历相似,只是我了解现在的我自己,所以你不行。”
石桌上少年转过头,凄惨笑笑,“知道了,顾先生。”
顾客问,“那天晚上的时候,你应该在他们布的阵法外面,你能看见?”
少年很短时间迟疑就老实点头,“时清楚时模糊,能看见一点。有时候清楚得不得了,仿佛我人在里面。”
年轻人啧啧称奇:“了不得呀,比当年的我强。”又补充,“以后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就算有人面善心也善、说要收你为徒教你东西。这件事,也先憋在心里。记住了?”
少年道:“记住了。”
夜渐深,月亮升到高空,变得明亮。
年轻人身下投下短短的影子,石桌显得尤其白,石桌上的少年短袖黑衣显得尤其黑。
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
李明蔼挠挠脚踝,“顾先生,修行后蚊子还会咬你吗?”
顾客答:“也咬。只是我们呼出的浊气少,不怎么招蚊子。”
又问:“顾先生,他们围着你的时候,提到的子瑜先生,是你朋友吗?”
“算是关系很好的人。不算是朋友。”
“没有朋友多孤独啊?”
“哦,有了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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