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心没有在老太爷的院子里停留,早早的起身回了屋里收拾东西。
夏家的人未必希望太多人看见这出热闹,什么所谓的父慈子孝,表面客套的戏宴心也不喜欢看,至于这件事她也不知道率先点破会如何。
方才看夏旭的为人,关于曾经的记忆再一次袭来,秦玄琅上一世为了皇位的所作所为她不想回忆。先帝惨死,太子身首异处,多少反对他的朝臣都被凌迟处死,宴心一闭眼睛就能回想起来当时种种。
眨眼的同时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面对榻上散落的衣物。
夏旭给的东西里,除了身上这一件衣服以外她什么都没有拿,叶菁看她这样骨子里的傲气又开始作祟,便也只收拾出了一件容易出手的厚立领长衫罗裙出来。
两人看时间不算太晚,便打算连夜离开,毕竟没人知道留在这里睡一夜的话,夏旭会让多少人来抹她们的脖子。
刚走到院子里,罗云溪和十四已经在等待了,罗云溪恢复了往日的着装,估计是十四悄悄给他从街上买来的,他负手而立树影之下身姿伟岸。
对于这个突然变出来的十四,罗云溪只说是自己家里的属下,一路追了过来罢了,叶菁对他深信不疑,自然不会有什么疑议。
“宴心姑娘留步。”
前来送行的小厮就是之前在老太爷院子门口,宴心跟他挤眼睛的那一个。
“老太爷说您是个有道缘的人,这个道友他算是交下了,若是还给他点薄面,就请偏厅一叙。”
听他的语气老太爷似乎并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好像还有什么要跟宴心交到,她看了看罗云溪和叶菁,暗示自己去去就来。
她回道:“自然,这么多日子的叨扰,是应该好好跟老太爷告别,还请带路。”
没想到老太爷这么快就把事情都处理完了,这个时候夏旭估计正忙着应付自己的烂摊子,没时间找宴心算账。
一路上经过的丫鬟小厮都低着脑袋,手里是方才出事时候破碎的花瓶和清理血迹用的抹布,她们面色凝重脚步匆匆,似乎在为自己的将来担忧。
在老太爷的别院门口,夏老爷只身一人焦急等待,看样子是被拒之门外了。
见她来了,夏老爷几步上来,殷切恳求,“柳姑娘,还请您一定帮我好好劝劝老太爷,现在他只肯见您了,若是您能帮忙……”
“宴心面子薄,只能尽力而为。”宴心打断了他的话,勉强笑了笑。
小厮替她推开门,此时夏老太爷正在仔细研究自己收藏的道家图像,这聚精会神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刚经历父子决绝、孙儿相欺。
宴心站了一会儿,没有打扰的意思,静静的等着老太爷回过神来发现她。
这张道家图老太爷似乎视若珍宝,只见他摸索了还一会儿之后才收回画匣中,动作竟然还能这样超然。
“小友来了?”
如此称呼让宴心心虚,她走到了近处,羞愧行礼:“老太爷,万万不敢承您如此称呼,宴心自知欺骗了您,还把事情弄成这样,您不责怪我已经是万幸了。”
“从看到你们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知道了,小友气节高雅慧心妙舌,字字句句都声入人心,举手投足乃大家风范,肯定不只是简单的保生大帝高徒,身后必然有不寻常的家世。”
夏老太爷带着泯然笑意,没有将之前的事继续挂在心上,反而开始褒奖宴心的才智。
这一次会面夏老太爷肯定不只是为了夸奖自己,这一点宴心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得老太爷夸奖,是宴心的荣幸,不知此番老太爷还有什么要关照的,宴心一定尽己所能。”
夏老太爷对她的态度十分满意,但事情已经结束,他不希望看到更多人因为这次创伤而影响往后。
“我孙儿的计策害苦了太多人,我一直对他心存希翼抱有幻想,视而不见实则却是帮凶而已。多亏了小友你不顾危险一朝戳破全局,才让我悟出了一个究竟。”
宴心看着他把画匣轻轻拿起,似乎是做了很大的决心,宴心走近时才发现,这个画匣并不普通,看木料的成色应该也有百年,上面雕刻的是一支榆木树丫和一柄玉如意,不知有什么深意。
“这一副画卷送给有缘之人,若是小友足够聪慧一定能从中汲取更多;道家之妙妙在江山万里,妙在河清海晏,更妙在富埒陶白。”
夏老太爷的话暗藏玄机,宴心稍一理解便是一大惊,“这……难道是?”
“这样东西并非是谁固有之物,能者得之,小友就和我的孙儿一较高下吧,看看谁能先一步解开这个秘密,让天榆瑰宝重见天日。”
他捧着这画卷递给了宴心,和之前交给夏旭时候的神情不一,难道这东西还有好几份?
“宴心多谢夏老太爷馈赠,一定妥善保管,绝不肆意妄为。”
看老太爷已经有了万全的打算,宴心再推辞就显得不近人情了,便大方接过了这画匣。
对于宴心的承若,夏老太爷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那便都是你的事了,老朽明日就会起程,在老朽还能做主的时间里,这些银两算是这几天的酬劳了,若是有什么用的惯的衣物便也一并带走吧,山高水长说不定日后还会再见呢?”
小厮恰如十分的走了进来,讲一个包裹给了宴心,里头没有什么分量,想来应该是银票之类。
“老太爷放心,之后我柳宴心的名字一定会从浔阳传来,一定让您看看小友的本事。”
“老朽拭目以待。”
这熟悉的反应让宴心也笑了笑,出门之后她冲着夏老爷摇了摇头,“老太爷心意已决,强求不得,如此说不定是也是一种道缘,您也不必挂怀。目前看来,还有更重要的人和事需要夏老爷您料理一二。”
明白柳宴心已经尽力,夏老爷也别无二话,拜了拜手算是道别了。
府邸大门口没有一个守卫,此时月光照射在下浮门前,地上好像铺了一层霜雪,在萧森的角落里,只有白墙的阴影。
“夏老太爷此举恐怕也是为了维护夏旭的颜面,他选择离开也是对自己、对世代守护金矿的祖先们一个交代。”
罗云溪看着满面愁容的宴心,不由说了两句话想让她有所释然,毕竟这些都是别人的家事,万事不过别人尽兴,太过于执着未必是好事。
宴心听了他的安慰,再想想第一次来到夏府的情景,那时候夏旭高头大马,依稀红衣别样刺眼,那时候高朋满座、人声鼎沸,哪里知道会有今日呢?
“要我说此事已经了结就别再节外生枝,我们的目的是军机布防图,若老有这样的事情我可吃不消。”这话是提醒也是警告,可对宴心却没用。
方才宴心把包裹里的银票平分了三份,发给了罗云溪和叶菁,这样叶菁才觉得自己的委屈与努力没有白费,话语间也稍稍缓和了点。
但画轴一事,宴心只说是老太爷欣赏她的道缘和机巧,送了一卷道家长论以供参阅,其余的并没有多说。
“马车已经备好了,连夜赶路的话明天中午应该能到澜州吧。”
十四没给他们伤春悲秋的机会,牵着两匹快马拉的长轿就停在了他们面前。
“终于又要回去了,也不知道家里现在是什么样。”
宴心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肩膀,此时已经丑时,想来还要在马车上委屈几个时辰才行。也不知道兄长回家父亲会不会开心些,这样的喜悦又是否能代替柳糖儿的被贬……而苏氏和另外两个弟弟又在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度日?
叶菁捕捉到了她的惆怅,大胆猜测:“你是将门之女,听说之前还有一个庶出的妹妹,想来日子也不怎么清闲吧?要不然谁会送嫡女去破军山呢?”
“你是在说我呢,还是在说你自己?”
对于自己的家事,宴心不希望听外人多言,就算有再多波折也是她自己的事,所以当叶菁用这个开玩笑的时候,宴心才毫不犹豫的堵住了她的嘴。
“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也是名门嫡女,只不过是败落的名门而已。”
叶菁也被戳了痛处,正所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你……”
“好了二位姐姐,尽快上车吧,车上准备了安全的糕点垫垫肚子,咱们到了澜州再吃一次一品斋!”
罗云溪赶紧拉开了两人,催促他们上车,再耽误下去又可以回夏家吃早膳了。
“再吃一次一品斋?这是什么意思?”
方才罗云溪的话漏洞百出,也不知道他是存的什么心思,叶菁这般机敏肯定要揪着不放了。
“嗷,我之前了解过澜州,知道有这么一家大酒楼而已。”他灿笑摸透,搪塞过去。
宴心是不想管他们两人,第一个扶着十四的手登上了马车,这里头还算是宽敞,三个人坐也不会太拥挤。
马车开始移动,车轮声带着阵阵节奏,宴心掀开轿帘望着月下景象,这才察觉到。
其实她并没有那么期盼着回家,因为回家预示着她要面对自己的真正身世,潜藏多年的秘密不管是什么,一旦被揭开就牵连甚广,她不知道真相会引来什么,所以尤为担忧。
罗云溪似乎是发现了他的不安,但没有主动来搭话,而是拿了一块糕点放在了她微微舒张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