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和亲归去来(36)
众人一听左氏与任玄机的对话,突然就明白过来。
这是成了!
没由来的,这些不沾边的人都莫名其妙地欢喜起来。
左氏礼毕,抬起头来,对着日光与满院红木露出一个满足解脱的笑容。
没有声音,也没有手舞足蹈,没有过分咧开嘴大笑,就是这样清浅的笑容,让整个院子都喜悦起来。
任玄机大跨步地离开,衣袍生风,雪落在身上,拂也不拂去。
管家忙上前,
“夫人,这些聘礼都放哪?”
左氏道,
“放地下库房去吧。”
宫长诀见来来往往的人抬着一个个大箱子,连请安的空隙都没有,
“这都是些什么?”
梳妗看向箱子上的红封,想起左氏方才匆匆走出去的模样,梳妗不由带上笑道,
“小姐,是好事呢。”
宫长诀道,
“什么好事?”
话一说出口,宫长诀就要看见了每个箱子底下拓上的楚字。
梳妗见宫长诀直愣愣看着箱子的模样,笑道,
“小姐,这当然算是好事,小姐从今天开始得绣嫁衣了。”
宫长诀愣在原地,日光并不十分暖和,甚至颜色浅淡得没有日头的黄调,雪花慢慢漂下来,有些从半空中就融化了。
来来往往的小厮抬着箱子,皆是面上不由得透出喜色。
宫长诀忽然就捂住了嘴,一种想哭的冲动一瞬间蔓延上来。
世子来下聘了。
如今,母亲代她受聘,便是代表着婚事已订。
许多年的经历翻滚上心头,当年在墙上拨花偷看楚冉蘅练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个立剑站在庭院之中,受光于四方,腰脊挺直的儿郎,今来聘她了。
皇宫中。
卫尉例行巡查皇宫,发现宣室殿屋梁上有一个身影一晃而过。
卫尉指着身影离去的方向高呼道,
“有刺客!”
身后御林军马上拔剑相追赶,卫尉留在宣室殿前,警惕地看着周围。
卫尉林业此人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父为上大夫,祖父亦从骑郎做起,一路做到过廷尉,致仕后还被恩赐太傅之官衔。一直鼎盛不衰,也与林家一直秉承不站队的原则有关。
当年杨元篡位之前,整个朝廷里除却中立者之外,大多都是追捧杨儒的人,这些人在杨元上位之后被杀的杀,流放的流放,那时,因着林家从来刚正不阿,也从不偏袒杨儒,不因为时势而轻慢杨元,反而是在杨元登基之后,被提拔和连升几级,林家祖父直接做到廷尉。
更重要的,是林家是保皇党,而不是皇子党,只忠心于帝王,不卖媚于皇子,搅乱朝纲。元帝当年也是看中这一点,才重用林家,还点了林业的父亲入朝。
如今林业在杨晟的大势面前,亦是被林家屡次教导不能动摇,不要表露追随皇子的心。纵使那是储君,也不能向其投诚。
毕竟,林家是从元帝篡位风波中走过来的,要是当年跟随了大势的太子杨儒,恐怕今日就没有命稳稳当当站在长安了。
林家深谙此道,也就要林业一脉相承。
故而在所有人都懈怠于守卫皇宫时,林业依旧如常。
不过,林家虽然不会跟随大势。但也绝对不会阻止大势,换句话说,不管皇子的斗争多么激烈,只要元帝在皇位上坐一日,林家就是元帝的人,但将来皇子要谋朝篡位,林家不会管,不会插手,新皇继位,俯首称臣便是。
纵使是并肩的人一朝受难,也不愿去碰,林家只管独善其身便是,就如郎中令与卫尉。二者同管御林军,算是最亲近的同僚,要相辅相成。
但前郎中令出事时,林业没有去管,前郎中令的儿子传闻流浪街头,他也没有伸手相助。
那场烟火尽放时,郎中令左晋带兵进殿,林业当日只是称病未曾进宫。
只要事不关己,自然高高挂起。
对林业来说,本以为那场烟火要改天换日了,谁知道竟然一切如常,本来,林业是想着新皇继位,朝廷一定会有换血,上面的人下来了,总是需要人补上去的。
林家读书人出身,林业却受封做了武将,一直是林业的心病,他也厌恶与宫家那等子武夫相提并论,甚至要受宫家所管。
他也想补了上面的空,不再做这所谓的武夫。
他有心想投诚某一派,却生怕父亲与祖父知道后大发雷霆。
眼前只能照父亲和祖父的嘱咐,在卫尉这个位置上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卫尉推开殿门,对旁边留着的几个御林军道,
“不要轻举妄动,小心陛下受伤。”
卫尉率先进入宣室殿中,宣室殿里静得有些吓人,也没有点烛火和炭火,还将帘子门窗关得严严实实,殿里的气氛阴沉得毛骨悚然。
卫尉不敢轻举妄动,手握着剑柄,放慢脚步进入殿中。
身后几个御林军本来打算跟着进去,却在要进去的一瞬间被林业拦住,林业把门关上了。
本来门开了只有一条小小的缝隙,关门声并不大,一声极轻的轻叩声响在耳边。
而杨碌背对着林业,跪在地上,元帝身旁的内侍将元帝面前的黄帛拿下来,内侍一路走下台阶,跪在杨碌身侧,身子弯得比杨碌还低,双手将黄帛递给杨碌,杨碌郑重其事地接过,满殿气氛凝重,连个宫人都没有。
这是林业刚打开门时看到的场景,而让他一下子把门关上的,是内侍李忠的话。
李忠哽咽道,
“太子殿下专权跋扈,奈何陛下当时没有旁的选择,所以才选了三王爷当太子,可是,二王爷,您要知道,陛下心里唯一的继承人,就只有您啊。如今您拿着遗旨,一定和三公和上大夫王仁,还有郎中令左晋密藏好。千万要防着太子殿下啊。”
当时,听见这话的林业心跳一停。
这是遗旨。
册立下一任君王的遗旨。
陛下要册封的,是二王爷杨碌!
杨碌的肩膀微颤,拿着遗旨对着元帝哭道,
“父皇,儿臣自知才学平庸,也一直不得父皇青眼,如今想来,原来都是父皇待我不同,所以更为严格,儿臣如今才知道儿臣一直已然都想错了。儿臣后悔啊。”
林业的心跳停滞了,三公,左晋,上大夫王仁。
这些人,不都是杨晟的人吗?
为什么如今这内侍李忠竟然让杨碌去找他们?
难不成,那些都是陛下的人?
林业可以听见自己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的声音,咕噜一声,他之前所有想法在这一刻乱了套。
如果那些人都是陛下的,却假意拜在太子殿下面前,他日,太子殿下若是要篡位,这些掌握着话语权的重臣怎么会同意。
太子殿下……看起来大势在握,实际上,却是一无所有,就算太子殿下手中有一些人,也难保不是陛下的人,更何况,照如今的形势来看,太子殿下若是篡位,只怕远没有林业之前想的这么简单。
甚至都不能说胜算对半开,太子殿下自己的主力里都混入了奸细,太子殿下怎么可能顺利成事?
只怕,眼下,二王爷的胜算还大一些。
林业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那场烟火没有致使改朝换代,因为领兵的人,是左晋啊!
左晋,竟然是陛下的人。
林业从没有觉得自己的头脑这么清醒过,是啊,左晋是云贵妃点名提上来的,是陛下亲自下旨提拔,怎么可能是太子的人?
陛下原来这么早就在下这盘大棋了。
林业只觉得自己窥破了惊天秘密。
二王爷如今拿了遗旨,就是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的人选,太子殿下就算再专权,没了那几个重臣,太子殿下也蹦哒不了多高。
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林业却又想到家中反复嘱咐他不要站队的言论。
林业想起被朋友嘲笑考了文科举却当了武夫的场景,慢慢握紧了手,富贵险中求,如今,也是他林业翻身的机会了。
卫尉一职劳苦不说,还几乎没有什么晋升机会,也没有郎中令来得重要。要他一辈子就在这个位置上憋屈下去,还不如让他就此辞官,一辈子再也不要入朝堂。
父亲是上大夫,祖父是廷尉兼太傅,他却是九卿之末的卫尉,说出去,只会觉得他林业无能不能继承祖宗基业,不能发扬家族。
但若是他如今能混到从龙之功,风光加爵绝不在话下!还怕旁人戏说,怕同僚轻慢吗?
林业的目光灼热起来,直直地盯着杨碌的背影,视线缓缓移到杨碌手上的遗旨上。
杨晟算是什么?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那些只知道看表面功夫的人才会这么浅薄无知地去跟随杨晟。
他不同,他要跟,一定是要跟将来名正言顺的君王,九卿算什么,廷尉算什么,上大夫算什么?
还不是一叶障目,古板固执得很?
这般明晃晃的机会放在面前他都不去争取的话,他才是真的傻。
他绝不会呆呆地坐在宫中听天由命,他要祖父和父亲都亲眼看着他位极人臣,高高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