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超确乎是死了。
三名魂商放开了道路,老大黝黑而健壮的胳膊挡住了两名兄弟,不让他们做出任何的事。我不敢走,我看得出他的两名兄弟丝毫不比他弱,尤其那高大者,一袭黑色短衫下隐约起伏着山脉沟壑,也不枉他能徒手卸掉车门。
“两位。”老大开口道,“我们是过路魂商,你们是本地的豪强,本来是不该发生冲突的。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们走了就可了事,不要回头回路。要是还想问我两个兄弟讨说法,我也只能护短。”
武魂商人中有名的,一般被称为武太尉。眼前这人龙眉狮目,鼻梁高挺,一脸的狠劲儿,遇事又这么冷静,可能就是某个有些积累的武太尉本人了。
“大哥,这可是神将。”老三果然出手去推他大哥的臂膀,“我们哥仨虽然手下四十二将,但是都是列级阵级,只有大哥有一个良级。错过这次机会,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凑出神将。”
“你们只能看到表象。”
不知为何,一说表象二字,身后的两个兄弟都闭了嘴,把胳膊夹紧了安静地站好。他们突然有点害怕,这点害怕清清楚楚地写在他们的脸上。中间的男人向后微微转身,瞥了两兄弟一眼,就把两兄弟吓得冷汗直流。他转回身来,重新换成和气的样子,似笑而非笑:“小伙子,你的眼睛很像一个人。我这么说你总得相信我了吧。你走就是。”
他瞥过两兄弟回过头来的时候,我注意到有一点金色的曦光从他的眼角消逝。金色的曦光着实让人在意。一般武魂之中拥有金色符文火焰的本就不多,在魂主中除去天选帝子更找不出一个。所以这样的特征出现在他的身上,本就是特异。
“你没告诉我的,我看的出来。”他眨了眨眼睛道,“这两个人实际上是我的部下,他们不敢当着我的面干什么不道义的事。”
“我知道了,我走就是了。”
我抱着林婕,一步三晃地经过他为我放开的道路。那个身材高大的人看着我,脖子上沟壑无数。他绷紧了全身的肌肉,随时都可以扑上来,唯一的阻碍就是已经散去的那一点曦光。我看出他极怕那点光,比怕他大哥本人要厉害的多。那点曦光,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四十二名武魂排成两列,正好为我留出一人半宽的间距。我在其中穿过,刚好不碰到他们青白五色的铠甲与兵刃。我走过对立着的两名武将,他们肩头盔顶的符火就会熄灭,眼神随之暗淡,垂垂无丝毫生气。这感觉就像走在一座隔步明灯的桥上,身前是光亮,身后永堕黑暗。是的,仿佛通往冥府的阴桥。
他们与廉颇子龙这样的武魂不同,没有自己的精气神,不是说不说话,而是你走过他们的跟前,只能看见形色,感受不到灵魂。
我走过赤甲的骁将,他非但没有睥睨四方的王朝霸气,反而像只巨大的龙虾,脱水等死。即使我这样蔑视的目光,也无法在他干枯的脸上激起一丝的涟漪。
戟。
当我走到和他的戟持平的地方,那支巨大的红色的长戟猛然抖动了一下,发散红色的光芒。赤甲将扭头看向自己的长戟,用力握住其柄,那戟这才稳定下来。将军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又看看自己的戟,脸上尽是疑惑。他扼制不住地举起兵刃,晃晃荡荡地朝我的头顶上劈来。他原先是不会违抗主人的命令的。随着他的异动,其余四十一名武将纷纷机械地偏过了头,嘴里发出“嚯”的声音。
“停下。”
魂商的头目叫道。
“停下。”
可是赤甲将再也无法控制手中的兵刃,并演化为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他的一对豹眼整个地翻成了血红色。精疲力竭的我抱着昏死的林婕,根本没有办法躲开。那支血染的长戟落下之前,我迅速地扭转身体将林婕护在身下,而我的脊背,在利刃之下暴露无遗。
“当—”
金属相切之声炸裂。一名黑色盔甲的武将拔出配剑向上拨停了红戟。可是它的刃尖还是越过剑神的平面,勾破了我的肩膀。我的身体不胜当年,膝盖承受这点冲击便开裂似的剧痛,屈辱地弯曲下来,咔地一声磕倒在地。我怀里的林婕顺势飞出,向前摔出尺许,毫无保护的碰到了另一位站立的将军的胫甲上,发出一声轻咳。
“林婕……”
我向前伸手想要把她抱回来,但是勾住我的刃尖还没拔出来,一下子划开一道口子,几如狼牙。
我和林天是有协议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无论如何我不能让林婕死。真的,林天,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对这些事情没有丝毫的准备,不然这任务不会刚开头便接近失败。你的部下阿超也不会死。林天,既然你把任务交给了我,可别再把我当成一个废人啊。何况人家一杆兵器,都抗命来杀我。
魂商头目指示其他武将卸掉赤甲将的兵刃,将他的四肢扣住,然后拔出那支戟。我抱住林婕,发觉她嘴角有血迹,在那张白如素玉的脸蛋儿上是那么醒目碍眼。一种难以言说的悸动划过我的心头,我意识到某些事情终究躲不过它必然要发生。
我的心痛了一下。不可形容程度,痛了就是痛了,都一样。
其实林婕是无罪的。她没有错。起码她不该昏死在大道上,嘴角渗出血!
“郭迁······咳咳······”
姑娘醒了,轻轻呼唤出我的名字后开始咳血。一个十七岁的姑娘怎么可以受到这样的委屈。我仰天长啸,向着上苍发出嘶吼,我不理解为什么要弄成这样,所谓天有好生之德,就是这么好生法么。
赤甲将和红戟被分开,挣扎了一会儿也就恢复了冷静。他的喉咙鼓动着,似乎要说些什么,可是发不出字音。魂商头目走过来,瞪了他一眼道:“说吧。你为什么被兵器控制我不在意,我只在意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这样的问题十分独断专制,既然被控制了,当然不能执行主人的命令。赤甲将听的一愣一愣的,眼睛里满是恐惧。老大见他不回话,便叹口气道:“唉,唉。可惜你身份特殊,宁可占一个将军府我也不能让你死或是走。这次就算了。”
赤甲将得了宽恕,喜形于色,立刻跪拜起魂商头目来。其余的武将在一侧看见了,不忍地回过头,可又不敢让老大发现自己的不快,还是强忍着看完了。我捉起那支红戟,它不住地抖动自震想要把我震开,可是它做不到。我用未受伤的一臂举起它,对准了地面垂直地扎下。当时只见火星爆破似的炸开,那戟刃便被我生生折断了一截。它不再发抖,恢复了本来的玄铁之色,如木杆般躺倒下去。
“你的力气也这么大。”身材高大的老三发出啧啧的称奇声。
“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叫道,“原来都是骗人的,你们只是为了好下死手!”
“你误会了。”老大训斥完赤甲将,便把脸朝向这一边,眼皮微微地翻起,将眼白露出得极大,“我说过我能看到深处,我不会自找没趣。但是我总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笑话,看到深处?你就是凭这一套说辞来恐吓束缚这么多武将吗!”
“其实成败不就是如此。”他笑道,“看得多远走得就多远,而我能看无穷之境,无极之维,能走八方世界。”
我刚想反驳一点什么,但我的喉舌开始拒绝我。这都赖我的眼睛。
男人的瞳仁深处流淌出一点金色的光芒,正是先前所见的曦光。那又圆又黑的瞳仁旋转着游移着,于是藏在后头的那一个小圆片也显现人间。曦光就是在两瞳的边缘投射出来的。单这一对无底无边的眼睛,就能推翻你对于上古神仙的一切幻想,就能重新建立起你对人的恐惧。
“我江群乃是重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