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客来离西市不远,街上来来往往的大都是些贩货的商人,林尧身形挺拔,又穿着一身烟棕色宽袖长衫,领口袖边都绣着暗银流云花边,头发也只用同色镶玉发带简单束着,眉目俊秀,远远看着便有一身贵家气质,陆云雀跟在身侧,倒像是随行的侍女,偶有一两个富家小姐,戴着纱帽,身后跟着两个仆从迎面走来,也都纷纷侧目。
“敢问陆家小娘子今年多大了?”林尧走着走着突然开口问道。
陆云雀闻言有些疑惑的看了林尧一眼,但林尧却并未看她,虽有些不解,但还是如实说了,“十六了,正月过的生辰。”
“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陆家小娘子,但又感觉有些不好开口。”林尧说着便低头看了一眼陆云雀,脸上有了些笑意。
陆云雀楞了一下,眼神里有些疑惑,但又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耳根子唰的红了起来。
“陆家小娘子耳朵怎么红了?”
“没事没事,我耳朵一直都这样。”陆云雀抬手捂了捂耳朵。
林尧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嘴角不着痕迹的扬了扬,“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想问出来,还请陆家小娘子解答一二。”
“额,我尽力...尽力。”陆云雀觉得自己开始有些慌了。
“那.....请问陆家小娘子为什么会对房宅构建那么熟悉呢?看房那日你所说的那些细节之处,恐怕就算是房宅主人也不见得知道吧。”林尧看着陆云雀那副样子故意拖了拖话,果不其然陆云雀的耳朵更红了。
“嗯?林家二郎说的是这个问题?”陆云雀心里本以为这林家二郎要问的是那日在酒肆里自己胡诌的话,心里正想着如何圆过来,却没想到他居然问了这件事情,一时间脸上的表情有些僵住了。
“嗯,不然陆家小娘子以为是什么呢?”林尧低头有些无辜的看着陆云雀。
“没什么没什么。”陆云雀见林尧那个表情连忙把头转开,不再看他,“我阿爷是位教书先生,酷爱读书,且类型繁多,我自幼跟在他身侧,觉得那些房屋构建着实巧妙,便多看了些。”
林尧点了点头,把目光收了回来,一脸正经的样子,只是脚步却比之前轻快了些。
两人随后再没说什么,陆云雀一路边走边摸着自己的耳朵根,林尧偶尔用余光瞟两眼陆云雀,见她有些跟不上便把脚步放缓了些。
万泰钱庄是近两年才在永修县落户的新钱庄,是京都老字号的分店,其实力和规模都远超其他本地钱庄,门口立着两个石狮子,门面招牌用了暗红的整版木牌,上面写了万泰钱庄四个鎏金大字,隐约反出些亮光。
林尧带着陆云雀走了进去,一个伙计走了出来,站在柜台里边,“两位客人是存银还是取银子呢?”
“都不是,只是想请你验验这银票真假而已。”
陆云雀听罢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银票递了过去。
柜台里的伙计点了点头,屈身接过银票,摊开仔细的看着。
“这的确是我们钱庄发出去的银票,两位是想取出银钱吗?”伙计看完后对着两人问道。
林尧没搭话,只是看了一眼陆云雀。
陆云雀抿了抿嘴,“劳烦小哥了,这银子还是先不取出来。”
伙计点了点头,又双手把银票奉了出去,陆云雀接了过来,仔细收好放进了怀里。
“林家二郎可带了印鉴?如果带了的话,我们俩现在就一起去县衙牙官处签转让契书吧。”陆云雀开口说道。
林尧点了点头,“都带了。”
两人一路慢慢的走着,也没什么言语,气氛有些尴尬。
陆云雀几次想开口说话缓和气氛,,但好像都找不到什么话题,张了张嘴还是没发出声来。
“陆家丫头又带人来签约呀,快些快些,丁卯刚刚去了后院,迟一会儿就又找不到他人了。”
陆云雀刚刚进县衙大门便被唤住了,原来是张家叔叔正带着一队衙役从里面出来。
“张家叔叔安好”,陆云雀往前走了两步,笑着拘了个礼。
“安好安好,你三婶说你这几日忙得狠,你也得注意注意自己的身体,小丫头家家别累坏了身子。”张义说罢抬手轻轻拍了拍陆云雀的肩膀。
陆云雀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谢谢张家叔叔关怀。”
张义忙着出去办公,也没和陆云雀再说什么,回身招呼了一声身后的兄弟便出了门。
陆云雀带着林尧来到了后院的签约处,在走廊上给了林尧一张纸,上面写着房宅信息,“林家二郎看看这房宅信息可有疑惑之处,如果有可以提出来。”
林尧接过纸张,仔细的看着。
院子里突然起了风,海棠树上的花被吹落了些,一路晃晃悠悠的飘到了走廊上,在林尧脚边打了个旋儿便停下了。
“并无不妥”,林尧开口说道。
陆云雀嗯了一声,转身抬手推开轻掩的门,往里探了探头,“丁家叔叔在吗,我来签房屋契书。”
丁卯正坐在案桌前看着书,听见陆云雀的声音抬头看了她一眼,把手上的书又翻了一页,“那就进来呀,别在门口猫着。”
陆云雀闻言笑了笑,把门全部打开,将林尧带了进来。
“我是永修县牙人陆云雀,今日代付家媳妇与林家郎君林尧做房宅交接,劳烦丁牙官做个见证。”陆云雀说罢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丁卯,上面详细的写着明月坊那宅子的信息。
“我是林家二郎林尧,今日与陆云雀牙人做房宅交接,劳烦丁牙官做个见证。”林尧照着陆云雀的样子把刚刚那张纸递了过去。
丁卯听完陆云雀的话便一直看着陆云雀,接过纸张后仔细一看,眼神有些暗了暗,但也没说什么,按着规定的流程给两人做了见证,只是特别留意了交付契书的成交金额。
林尧从怀里拿出一个浅蓝色布袋,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白玉印鉴,那印鉴四四方方,也没过多雕刻,只在左侧有几个小字,但白玉通透,恍惚一眼也看不清是什么字。
林尧就着案上的印泥按了下去,将三张交付契书盖完后便小心的把印鉴收了起来,丁卯从林尧掏出印鉴时便觉得有些眼熟,但又实在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两人接过交接成功的契书,陆云雀抬手对丁卯拘了个谢礼,“多谢丁叔叔,如果没别的事情我们便先告辞了。”陆云雀说罢便转身往外走去。
“陆家丫头留一下,我有些事情想问你。”丁卯突然开口说道。
陆云雀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抬头看了看林尧,“要不林家二郎先回去吧,我等会来迎客来找你。”
林尧没有回话,起身往外走去,还帮二人把门带上了。
“丁家叔叔想问我什么?”
丁卯抬头望门口看了看,拍了拍案桌旁边的椅子,“过来坐吧。”
陆云雀乖巧的走了过去坐下,一脸无辜懵懂的样子。
“你别拿那表情骗我,你什么性格我还不知道吗,我问你,你是不是在倒手?”丁卯开口问道。
陆云雀见混不过去,便一脸笑意的看着丁卯,有些心虚的点了点头。
“胡闹!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是不是张义那娘子?”丁卯怕声音穿出去让别人听见,声音压低着质问陆云雀。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想的,不关三婶儿的事情。”陆云雀连忙开口说道。
“你知不知道倒手在牙人行里是大忌,算得上是恶意欺瞒,你是不想在这行里混下去了吗,且你那数额高达四十多两,陆云雀你胆子够大啊。”丁卯激动得脸都红了起来,这丫头年纪小,不知被什么人教唆,做下这种目光短浅之事,如果这事情传了出去,只怕陆云雀在这永修县都待不下去。
陆云雀起身,走到丁卯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知丁家叔叔是为我好,但此事真的与三婶儿无关,我如果不这么做,只怕我阿爷的名声就保不住了。”陆云雀说罢便往地上磕去,一声脆响在书房里响起。
丁卯连忙起身把陆云雀拉了起来,“你这是做什么,磕到哪儿没有?”
陆云雀捂着额头,摇了摇头。
丁卯不信,非要陆云雀把手拿开,只见额头上一片红痕,隐隐有红色的血丝。
“你这丫头用这狠劲做什么,万一磕出个好歹来怎么办?”丁卯一边说着一边领着陆云雀去了一边的内室。
“这盆里的水是清扫婆子打来让我方便净手的,我还没用过,架子上的布巾是新的,正好你拿来敷一敷,我去外面等你,你弄好了再出来。”丁卯说罢便转身走了出去,陆云雀抬手拿起帕子打湿……
不一会陆云雀便走了出来,额头上虽然还有些红红的,但也比先前好了许多。
“说吧,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陆云雀坐到案桌旁,低着头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丁卯听着几度皱眉,想开口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所以这事儿真的和三婶儿没关系,丁家叔叔莫要怪她。”陆云雀看着丁卯,眼神里有几分乞求。
丁卯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放心吧,这事儿我不会说出去,存档我也会帮你隔开,免得以后别人发现什么,但你要记住,以后不得再干这种事儿,若是敢再来,小心我替你阿爷收拾你。”丁卯说罢又翻了翻案桌边的小匣子,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小瓷瓶,“这是消淤止痛的膏药,你带回去抹抹,丫头家家别在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陆云雀接过小瓷瓶,对着丁卯道了谢。
丁卯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陆云雀起身退了出去,又把门捎带好了,正准备往迎客来赶,却突然听见了脚步声,回头一看,林尧正站在海棠花树下,微风吹过,花苞敲击出簌簌的声音,几朵开得热烈的花从枝头落了下来,正掉在林尧肩膀上,林尧的发带随着风摆动,俊秀的眉眼认真的看着自己,陆云雀突然觉得,今年的海棠是自己见过最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