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卡里安置区外的碎石山谷向东北边行进一天,穿过狭长的矿脉山道,再翻过修长绵延的西翼侧峰的某条小山脊,然后就到了和杰那德里隔山相对的公共区克罗索尔山麓哨站。
从哨站继续向北行进两天多一点的路程就能到穆格里特规模最大城邦圣加然茨尔;而从哨站的西口绕过烈阳沙漠,再前行大约两天半就能到达以古典和庄严著称的翼城古堡的领土。
作为圣加然茨尔、翼城古堡、杰那德里三国和鹰爪山峰的交界点,克罗索尔的作用并不仅仅是驱逐来自西翼侧峰的鸟兽人和野兽卫护三国国土,同时它也保留了跨国贸易区的职责,是三个国家的特产商人最主要的会商地点之一。
经过长期的发展,克罗索尔的后方丘陵地带已经形成了一个极具规模的非正规性中等城邦,从西部的翼城古堡和北部的圣加然茨尔前往东部国家的旅人,都会把这里选做他们的临时落脚点和中转站,在这里进行一系列必要的整顿然后重新上路。
这一带的军制管辖是由圣加然茨尔、翼城古堡和杰那德里三国共同提供的,每隔几个月三个国家的军队就会陆续交换前线的兵力。
来自三个国家的卫兵和领军分别占据了前哨站最靠近西翼侧峰的三个哨点并延.出了一道由相邻的哨岗组成的火力警戒线,来钳制那些不知死活的试图犯疆的畜生们。
卡罗鲁奇让车队暂歇在杰那德里军队驻克罗索尔后方的领事馆附近,驻克罗索尔的总负责领事汉弗莱上校带着领事馆的一帮下属员,披着代表杰那德里的黄蓝色纹织长袍向他们表达敬意。
“欢迎到来,王子殿下、大主教。我代表所有驻克罗索尔前哨的红盔卫队成员和每个居住于此的杰那德里公民向两位献上问候!”汉弗莱鞠着他微微发福的矮身子向普雷斯科特和卡罗鲁奇致礼,同时示意几个马童把他们的马牵了下去,“信鸽今天凌晨才抵达这里,很抱歉我们没有时间准备正式的迎接仪式……阿尼夫国王和艾格尼丝王后还好吗?愿瑞斯塔保佑他们。”
普雷斯科特从他的坐骑上跳了下来,顺便捋了捋马鬃,然后把缰绳交给了马童:“他们很好,谢谢你的关心。至于那些兴师动众的礼节大可以完全省去,汉弗莱上校。我们并不会在克罗索尔久留,最晚明天清晨我们就要出发前往圣加然茨尔,在此之前我需要圣加然茨尔驻克罗索尔的领事给我们签入境许可。同时为我们做一些必要的补给——按照往年的时令,西北寒潮马上就要侵袭圣加然茨尔了,给队尾的那些神职人员多分派些厚实的衣物,最多一个月之后你就能得到来自国库对这部分费用的补偿。”
“当然这个我会派人处理的,大主教的来信中也已经提及了这些事,我已经让仆人准备好了。”汉弗莱.出手邀请普雷斯科特进入领事馆,一边让领事馆的仆人们处理补给之类的小事,“这两天克罗索尔并不太平,骤降的温度带来了流感这位不速之客,虽然城邦里的居民感冒并不是什么大事,谁有空去管他们呢……但让士兵们带着病戍守疆土可不太放心。”
“那我和教父或许应该前往哨岗慰问他们一下,我们下午并没有安排什么要紧的事。”普雷斯科特面前的领事馆内厅大门被两边的男侍拉了来开,一股壁炉烘热的舒适气息立即朝着王子扑了上来。
温馨的暖热马上就穿梭在普雷斯科特红棕的头发之间然后躺在了他的头皮上,兔绒围巾和蚕丝棉也是无孔不入,不久普雷斯科特就除去了他的围巾和狼毫外套,舒舒服服地半躺坐在了领事馆的虎皮沙发上。
汉弗莱尴尬地搓着手——虽然他并不冷——似乎在考虑没有普雷斯科特的允许之下他是否能够擅自就坐,在想起自己的领事身份之后,汉弗莱也终于心安理得地坐在了普雷斯科特斜对面,同时亲自为后者沏上了一杯来自莱尔提尼亚商贩远运过来的普洱茶。
“前哨的情况并不像您想象中那么安定,王子殿下。那畜生们也要过冬,在小雪之前它们都会为了储存尽可能多的食物而不惜越界袭击我们周边的农庄、果园和仓库,镇守前哨的三国领军在昨天前后刚刚传信来,让贸易区的三国卫队进入随时警戒状态;还有东部柞木林里那些偷伐的家伙们,我们已经不止一次向整个克罗索尔贴出警告了,但他们却用实际行动向我们做出回应,表示他们宁愿冒着大风险也要继续偷伐,在这种节骨眼上我们几乎已经无法分出兵力来监管这些事务了,不必要的矛盾只会增加守卫的负担……如您所闻,这几天克罗索尔确实不怎么太平。”汉弗莱捂着青花瓷杯盏眯起眼睛向普雷斯科特半抱怨地说道。
“伐木区离这里还有些距离,如果他们非要在这种寒酷天气违规砍伐的话,我们只能让附近的哨兵适当缩小巡逻范围来强行驱逐他们了……这种事情并不能完全杜绝,上校。或许我们可以考虑去慰问杰那德里驻守鹰爪山西翼山脉的哨岗,顺便为他们带一些刚刚炮制的山蓝和鱼腥草?我们可不希望流感眷顾英勇的士兵。”普雷斯科特望向他的教父一边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你可以留在贸易区转转——翼城古堡的古董商旅正从圣加然茨尔回来途径克罗索尔并在城里逗留,过几天他们就要返回翼城古堡了,没准他们身上会有什么让你感兴趣的东西。至于那些劳顿的事交给我来就可以了,普里。虽然阿尼夫国王已经允许您开始在护卫队的陪同下进入一些冲突区了,但我想这个时候麻烦路易斯中将可不太方便,或许等您完成了霍尔上将的所有训练之后您就能孤身前往鹰爪山腹地轻松地歼灭几个猿兽了,到那时您完全可以自由出入杰那德里的每一个哨点——而且我相信就会是在不久之后。”
卡罗鲁奇用一个绝佳而又不让普雷斯科特尴尬的理由聪明地回绝了他的请求——他可不能带着这个累赘前往前哨,那会让他计划中的一个分支毁得支离破碎。
以普雷斯科特的年纪,或许留在贸易区陪一些小孩子们玩过家家会更合适一些。
普雷斯科特失望地别过脑袋望向窗外,一边闷声地抿了一口甜涩交织的普洱浓茶,他的杯盏中的深红色茶水里倒映出了领事馆天花板上起伏的花雕纹饰图案,就像是克罗索尔前哨那片绵延不断的丘陵。
或许他可以瞒着卡罗鲁奇从贸易区东北边的柞木林小道中绕过去,然后潜入某个杰那德里的哨岗近距离地观察观察哨外鹰爪山西翼——只要不被翼城古堡和圣加然茨尔的卫兵发现就可以。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普雷斯科特很想在他成年之前偷偷摸摸再做一些事,未经许可的小偷小摸总是让人抱有一丝丝窃喜和激动,这可是他成年以后再也无法体会的了——而且卡罗鲁奇说阿尼夫希望普雷斯科特有一个完美的童年,而不是每天被囚禁在王储繁杂的学业和训练中。
他趁着抿茶的时机偷偷看了卡罗鲁奇一眼,后者正在全神贯注地向汉弗莱清点他们将要带往圣加然茨尔的物品。
而且他会在傍晚回来,不会呆太长时间的。
普雷斯科特窃喜地把杯盏中过滤残留的零星碎普洱叶一起咽了下去。
卡罗鲁奇在午饭之前就带着几个祭司离开了,他们将在入夜之后才回来;邓肯和几个仆从一起去了克罗索尔市镇中心购置一些行程上必要的东西;汉弗莱则亲自前往拜访了圣加然茨尔驻克罗索尔的领事馆索取入境许可。
普雷斯科特以想在贸易区里逛逛为由,让汉弗莱临走之前准备了一匹马、一小袋炭烤面包和热羊奶,随后就在没有任何卫兵陪同的情况下溜进了贸易区街角的东径小道。
那时领事曾经耸人听闻地向普雷斯科特讲述流感侵袭带来的人心惶惶和惴惴不安。
虽然这不是瘟疫,也并不致命,但人们总会把一星半点的异常症状同那些令人胆战心惊的病症联系起来,所以都是尽可能避免外出——只有那些来自三个国家城邦的商旅才坚守着贸易区难得冷清的场地。
汉弗莱在临走之前多番恳求普雷斯科特留在领事馆享受壁炉的温暖。普雷斯科特已经不是第一次莅临克罗索尔了,贸易区这几年的变化也并不大,他无法揣摩这位王子坚持想出去溜达的缘由,这里并没有什么女人或者——当然普雷斯科特还没到那个年纪,也没有和他同龄的男性贵族子弟能和他促膝长谈一下午的,事实上他这个年纪是最尴尬的,他想不出贸易区里究竟能有什么东西吸引他——除非是普雷斯科特厌倦了皇宫里每日温热的壁炉和火盆,想要外面的冷风吹吹他那“发烫”的脑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确实需要出去走走。
汉弗莱无可奈何地遵从了普雷斯科特的命令,只祈祷潜伏在市井的流感能够大发慈悲地放过年轻的王子,否则圣加然茨尔的入境官可能就不太那么容易未经检查就让一个流感病患通过边境哨点了。
贸易区的东径小道可以直接通向克罗索尔的远郊。
穿过为数不多的枯茬麦田,再翻过几个并不算高的丘陵山脊山谷,就能到达克罗索尔的边境防御范围附近的柞木林。骤降的气温对这些常绿阔叶植物来说并不像如同落叶林那么措手不及,稀奇的冬季果期总是显得这类植物在光秃秃的山间野地独树一帜。
林间地皮的草藤已经没有了夏季泛滥的模样,日渐枯败的惨白就像侵袭在地衣上的瘟疫一样肆无忌惮地鲸吞着目之所及的所有胆敢不自量力妄图阻挠它的家伙,只留下摧折之后的尸骸作为对任何生物企图拖延它脚步的愚蠢行径的警告。
即将到来的严寒是连这些自诩地表霸主的中低等植物都无法忍受的,它们只有胆战心惊地缩到地下,借助大地母亲温暖的庇护才能躲过一劫。
普雷斯科特轻轻地拉了拉缰绳示意坐骑放慢脚步,他从领事馆中出来的时候只披了一件狐裘风衣和兔绒围巾,将近一个小时的连续行进已经让他毫无遮裹的脸颊上部被狰狞的林间疾风刮得如同晚樱艳丽的绯落英了,他的双眼也一直抵抗着丝毫不停歇的逆风而呈现出了略微的红肿。
他可不想回去的时候听到汉弗莱念念叨叨的碎词。
王子把兔绒围巾当成一块面罩拉到了鼻梁以上,一边从裹袋中取出尚为温热的羊奶水囊啜了一口,然后轻轻合上了干涩的眼睛任坐骑漫步在林中。
他已经到了柞木林的边界地带,按照克罗索尔规划的版图,名义上这里已经不再属于中立贸易区军事的管制范围了,即便是杰那德里布置在贸易区的红盔卫队也不会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自寻烦恼地加上这片区域的守卫任务,只会零星派出几支侦查队确保这里不受意外的入侵。
这里并没有任何果园或者农庄,霸占这块地的都是零散分布、档次并不算高的树木和一个即将被采空的小型铁矿洞。
可能就连鼠人和猿兽都没有光顾这里的雅兴,只有为了伐木而不择手段不择地点的偷伐者会偶尔出没在附近。为了绕过杰那德里设置在柞木林东方的最后一个哨点,普雷斯科特才特地选了这条丛林小径绕向鹰爪山。
马蹄间或有序地踩过绿黄相间的枯叶、枝条和朽木并发出清脆的沙沙哒哒声。
入冬之后的柞木林已经变得不如往常喧嚣,候鸟们早就已经离开巢穴前往北方索居,聚的小型野兽们也已经集体潜入了鹰爪山的某处地穴等待春季的花雨再度将它们唤醒……刺耳的马蹄和断枝碎节声成了林中仅有的主人,这个时候席卷起来的萧瑟冷风也和它们一同为难得的寂静献奏。
艾莉是向来是最喜欢这种天气的——如果风凉的呼啸中能再夹杂一点刺眼的阳光的话会更好。
她经常会带着普雷斯科特去杰那德里以北的山麓樱花园里野餐,他们总会在满天的樱花雨中消遣消遣难得的闲暇,普雷斯科特还会趁艾莉闭眼走神的时候偷吃餐盒里的葡挞,然后故意发出啪嗒啪嗒的咀嚼声响……
啪嗒啪嗒……
那就像渺远空洞的回响让普雷斯科特皱着眉头张开了眼睛,他的坐骑已经在他沉浸浮想联翩的时候把他带到了柞木林深处,这已经十分偏移他的既定路线了,按照普雷斯科特最保守的估计,他马上就要完全绕过边境哨点并到达分割克罗索尔和鹰爪山的一片断崖了。
那个声音让普雷斯科特感到了些许不悦。
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那应该是冒险潜入哨点境外的偷伐者砍伐的声音——没有哪个国有伐木点会被设立在远离哨点保护的丛林深处。
或许他得前往制止这一行为,无论偷伐者是哪个国家的都不被允许,即便是在禁伐区域他们也会大肆砍伐并以比国有伐木场更加低的价格贩卖给商市以求牟利。
当然他们并不没有打击木材市场的意向,那对任何一方都不利;但每个国家为了针对这一现象而颁布的条条法律不得不让他们出此下策。
这片地带中并没有什么大型野兽出没,不过远离哨点监视的荒山野岭总会把周围山林的寻常寂静渲染得诡谲不堪。
普雷斯科特轻轻拉了拉缰绳,同时夹了夹马腹示意他的坐骑继续深入山林。
从这里再往东部过去一点的地带是柞木和胡桃楸的交界,这也是偷伐最泛滥的地点,偷伐者为了满足不同的市场需要通常会伐取不同种类的木材。
普雷斯科特已经看到这伙偷伐者的隐蔽据点了,他们在胡桃楸林中搭建了一个被枯枝落叶掩盖起来的用来木材粗加工的临时小型作坊。看得出这场偷伐已经进行有几天了,在作坊的推台锯附近积攒的木屑和树皮已经没上了劳工的小腿,粗加工之后原木和板材四处堆放在作坊周围,并被盖上了防水油布。
参与偷伐的伐木工大概有八个,他们手里的利斧和段锯正在恬不知耻地进行偷伐行为。
普雷斯科特不悦地驱使坐骑从林间小径中现身,锯木的偷伐工立即发现了这位不速之客并向他的同伴发出了警告。所有偷伐工很快都拿着他们的工具围起在了作坊外准备捍卫他们的战利品。
“以瑞斯塔的名义!赶紧停止你们未经许可的偷伐活动!这里已经超出了克罗索尔的管辖地带了,在这里发生的任何意外袭击情况都不会被依法负责!”普雷斯科特在偷伐工前几步的距离停了下来严声厉色地向他们警示。
“是翼城古堡或杰那德里的人……他好像只有一个人,而且看上去还是个孩子。”其中一个伐木工向他的同伴嘟囔了一句,随后警惕地望向普雷斯科特,“快滚!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好战分子!你没有资格在你们国家的境外管束我们,如果你有这种闲情逸致的话还不如去鹰爪山多杀几头鸟兽人!”
“你的口音是圣加然茨尔的?偷伐在任何国家都是被明令禁止的,赫伯特国王是绝不会允许他的人民在克罗索尔哨站进行任何性质的偷伐活动的!你们知道这些违法活动的后果的,趁我还没有通报巡逻的卫兵,赶紧离开这里!你们偷伐的这些木材都会被克罗索尔哨站收归公有!”普雷斯科特示意坐骑逼近了一步说道。
那些偷伐工立即把住了他们的斧头和段锯,寸步不让地迫使普雷斯科特的坐骑退回了原地。
“你拿走这些就相当于拿走我们的命!你们这些不操刀的刽子手把一切都垄断去了!你们只会恬不知耻、理所应当地从我们的劳获中抽取税收,却毫不顾及底层人民的生活!如果你要带走这些东西的话,就连我们的性命一起带走吧,让六国的人好好看看你们这些权贵的丑恶脸!”
为首的伐木工提着斧头义无反顾地站到了普雷斯科特的马面前,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王子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顿时感到手足无措。
他从来没有受到过类似的威胁,他是否应该转身离开并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又或许应该下马夺过伐木工的手斧然后狠狠地给他两个耳光并羁押他们去哨点?
普雷斯科特放弃了任何一种想法,而只是保持着和伐木工对视的姿势而没有任何其它动作。在出门时他只携带了一把骑士剑,而这在八九个伐木工的伐木手斧面前毫无威慑力。接下来的几秒钟时间他们都在等对方做出什么举动来打破互相沉默的难堪和尴尬。
啪嗒啪嗒……
近在咫尺的砍伐声突然又在普雷斯科特耳边响起,公然的挑衅使得压抑的恼火随之从他心里蔓延出来。
王子紧绷着脸把头扭向作坊后方深处,一棵粗壮的胡桃楸正在他眼皮底下被伐倒,嘎吱嘎吱的心材断裂声正愈演愈烈地撕扯着空气回荡在整个偷伐场,紧接着的是大型木段轰然倒地的震颤。
“目无法纪!”普雷斯科特恼火地从马刺旁抽出骑士剑做好战斗准备。虽然在近战中这种轻型剑威力大不如阔剑和斩剑,但只要这些伐木工没有受过什么专业性的训练,普雷斯科特是有信心能够让他们稍微尝些苦头的。
而让普雷斯科特惊异的是,从作坊后方传来的躁动声并不像是伐木工能发出的,那就像是在有无数圣甲虫和毒蛇疯狂蔓行在枯败的干落叶上所发出的窸窣声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这不是正常人类所能发出来的声音,倒更像是慌乱无序的四蹄生物猛行疾进的躁动。
在卡罗鲁奇教授普雷斯科特的所有生物中,只有一种生物能够成结队地发出这种骇人的声响。
是鼠人。
是的,普雷斯科特已经通过作坊的边角看到了那些肢体怪异、面目狰狞的生物了。
它们就像是一个发育不完全的矮个子成年人穿戴着老鼠头像的装扮一样滑稽——当然一旦和它们动起手来普雷斯科特就不会这么想了。
为了适应地下的洞穴生活,它们的四肢没有一点朝着人类形态进化的先兆,依旧停留在爪子和蹄子的阶段,唯一能够把它们和正常老鼠区分开来的是它们高大的个头,以及鼠人能够短时间内解放双手——双爪,仅靠它们粗壮的后蹄行走或奔跑一小段距离,如果真要说的话还有它们打家劫舍抢来的几年不换的褴褛衣衫。
它们也长着老鼠一样修长的胡须以及更为粗壮的鞭状尾巴,它们的两枚门牙已经演变为了一对为了随时啮噬敌人而生的尖长獠牙……普雷斯科特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鼠人——如果它们不把满的唾沫星子和肮脏的爪子过来的话他没准还愿意多观察观察,不过他胯下几近失控的坐骑已经快要弃他而去了。
“瑞斯塔保佑,是鼠人!它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这是一场偷袭!偷袭!”普雷斯科特竭力控制缰绳想安抚他受惊的坐骑,一边用剑指向身后的柞木林,“快跑!去东部的杰那德里哨点,向那里的哨兵寻求帮助!”
“老天!这些家伙要把我们的原木当成磨牙石!噢,快放下我的段锯和大衣!”为首的偷伐工难以置信地看着盛行的鼠人部队朝着他们的作坊一拥而上,并疯狂地抢掠所有人造的工具和木材。
普雷斯科特怀疑如果不是他横在他们面前的那把剑,他们会不会早就用和鼠人一样不要命的气势扑上去。
“赶紧去杰那德里的哨站,红盔卫队会驱逐这些畜生——除非你们愿意让它们的獠牙在你们身上开两个洞,然后把你们的皮r一点一点咬下来喂给它们的小崽子!不想的话马上给我离开这里!”普雷斯科特厌恶着把他的骑士剑举到了一个伐木工颈部,直到后者的下巴接触到冰冷的剑尖的时候,他才忙不迭地一边咒骂着鼠人一边落荒而逃。
蜂拥而至的鼠已经彻底占据了整个木作坊,这将近有一整窝的百来只鼠人,这些可以和家猪繁殖速度相提并论的畜生们每次出现都会像蝗灾来袭一样搅得天翻地覆、人心惶惶。可能就连鸟兽人都无法忍受这点所以才放下身段愿意将它们收编入伍,不过它们十余年的成熟期给了人类最好的剿灭时机,否则这些畜生们的地洞可能都要打到鹰爪山以外了。
狡猾的鼠人一定在柞木林附近建立了的一个冬季专用的临时据点,它们很可能会在每个小雪之前把劫掠的粮食资源都储藏在据点中,然后慢慢转运到鹰爪山内的巢穴中去。
这可是个不得不铲除的威胁,普雷斯科特一直渴望着能够有这种机会大显身手。
不过这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霍尔还没有教他对抗鼠人、鸟兽人和其它野兽的技巧,他更加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充其量只能在靶场里练练假人,而且……他还是个孩子。卡罗鲁奇不会允许他擅自做主和一伐木工一起阻截鼠人的。
普雷斯科特勒着缰绳夹了夹马腹,驱使坐骑调头转向杰那德里的哨站方向跑去。
显然他的坐骑已经感到了黑潮一般的鼠人的潜在威胁,按照它们黑压压的架势,完全可以把普雷斯科特和他的坐骑啃得只剩下两具奔跑的骨架。
马蹄声逐渐把那些毛皮和爪子在落叶上的诡异摩擦声甩在了后头,但突变的风向又把从它们身上毛孔里散发出来的那种常年不见天日的臭味吹向了普雷斯科特,这种夹杂了毛皮的烘臭、伤口的腐臭和肮脏水源臭的气味简直比它们的样貌更加能逼退对手,普雷斯科特立即忍着干呕的腾出左手来把狐裘风衣的领子抓在鼻前。
那间可怜的木作坊在普雷斯科特背后轰然倒下,木板和柱子颤抖的吱呀声很快就变成了鼠人啃食战利品时候特有的残忍声响。
普雷斯科特立即策马赶上了落跑的伐木工们,他必须赶在鼠人啃食他们之前把杰那德里的援兵带回来,还得让他们彻底清扫这片区域。
“你想把我们丢在这里?你不能那么做!我们的木材——那可是比我们的性命更加重要的东西!回来!你们自诩的瑞斯塔精神到哪里去啦?”为首的伐木工在普雷斯科特背后歇斯底里地叫喊着,甚至捡起了一块石子掷中了普雷斯科特的肩胛骨。
普雷斯科特怒不可遏地回头想给他两个耳光——或者让他的坐骑狠狠地踢他两脚,然后再把他丢给身后的鼠人:“白痴们!你们道德败坏的程度恐怕连鼠人都望尘莫及!如果你们还想活着回到克罗索尔的话,就把力气都憋着往杰那德里的哨站跑——否则我们带回去的只能是几具用于贡献给你们国家医学做研究标本的骨架了!”
“不!你不能……求求你,你不能丢下我们!”
普雷斯科特极度厌恶地扬长而去,他已经可以隐约透过柞木林的枝桠看到那面风中飘荡着的狮头红旗了,那就是杰那德里设置的哨站。只要他再靠近一点,在外面巡逻的卫兵们就能发现他……很好,普雷斯科特已经看到了在哨站外巡逻的两支卫兵,他们正在交接哨外的巡逻工作,很快他们也发现了普雷斯科特。
“我需要帮助!这个哨站的管理军官呢?告诉他起码有一窝鼠人已经渗入了这块区域,它们在柞木林和胡桃楸的交界处袭击了一伙圣加然茨尔的偷伐者,你们必须立刻出击!”
“你是……噢!您是普雷斯科特王子殿下!”两支交接队伍其中的一个小队长向他的队员们交换了眼神然后说道,“别担心,您在这里十分安全,我们会马上派人护送您去路易斯将军那边……至于偷伐者,我和我的队员们会保护他们返回克罗索尔的。”
“我会带你们过去,快没时间了。到时候你们最好彻底搜查一遍这附近,它们一定在这里建立了一个临时据点……”
“不……王子殿下。这些都交给我们吧,这里并不太平,除了鼠人还有最近才爆发的小型流感,我们得先派人送您去路易斯将军那里,那会安全得多!”小队长说着向他身后的两个卫兵交代了几句,吩咐他们护送普雷斯科特前往杰那德里营地,然后急匆匆地点了哨站里的三队卫兵向普雷斯科特的来向进发。
当卡罗鲁奇在路易斯的指挥营听到普雷斯科特到来的消息的时候,他几乎恨不得好好教训一顿这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他可是卡罗鲁奇计划里最重要的棋子之一,只有在他的身后卡罗鲁奇才能肆无忌惮地放手做一些事。可这个蠢货却不对自己的教父言听计从,还到处惹是生非。
卡罗鲁奇的心情差到了极点,就在普雷斯科特来之前一段时间,路易斯拒绝了卡罗鲁奇向他发出的加入月蚀教会的提议。
中将的表态是:红盔卫队隶属法兰斯纳王室军,他们不被允许有任何瑞斯塔教义以外的教派信仰和组织崇拜。
当时卡罗鲁奇花了将近半个小时苦口婆心地劝导后者不要被这种古板的教条束缚,月蚀教会是阿尼夫亲自授意提议六国成立的,只要路易斯还没有违背宣誓向他的国王效忠的意愿,他都可以以个人的身份加入教会。
但那个只懂得在山间野林里抓鸟捕鼠逗猴的武夫的冥顽不灵超出了卡罗鲁奇的想象,他愿意月蚀教会成为一个半宗教半军事组织和红盔卫队平起平坐,并同时干预红盔卫队辖内的和鸟兽人、猿兽以及摩尼亚鼠人的战,但却不愿意红盔卫队中的成员以任何身份直接和这个组织沾染关系。
是的,就和霍尔一样固执。
但路易斯向他承诺,只要阿尼夫国王有任何需要红盔卫队的地方,他和他的卫兵们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声援并出兵,这总让卡罗鲁奇稍微安心了一点,也就是说只要阿尼夫还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就相当于间接统御了红盔卫队。
但这是一招险棋。一旦路易斯把这件事上呈阿尼夫,他背后的居心就经不起任何深层的推敲。阿尼夫只授意了他在其它五国境内宣扬教义,然而现在卡罗鲁奇却自作主张地企图把他的教义倒行逆施渗透入整个红盔卫队。
或许从这点上来说卡罗鲁奇十分感激普雷斯科特在这种时候捅出篓子,这件事很快就会掩盖卡罗鲁奇游说路易斯失败的烂摊子,等到路易斯的五年戍守期满被调回杰那德里皇城的时候,这件事早就已经被抛之脑后了。
“我记得我让你呆在克罗索尔,普里。你还没有成年,而且也没有完成霍尔上将的所有训练,这里对你来说并不像在训练靶场那么安全。”卡罗鲁奇用审问的眼神望着由两个卫兵护送回来的普雷斯科特,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想责骂他的冲动而又不得不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很抱歉,教父……”年轻的王子垂着脑袋靠在营地的老木椅上如同一个罪犯。
“你的抱歉在三个小时之前去哪里了?让我想想你那时候是不是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去贸易区的交易市场而不会偷偷溜出来……不过遗憾的是好像确实没有。但我现在还能在这里对着你而不是一具尸体说话已经是瑞斯塔的赐福,我们都得庆幸袭击你的不是鸟兽人巫术师而是摩尼亚鼠人,并且它们的第一目标不是一个替手无寸铁——至少偷伐者还有伐木斧——的偷伐者强出头的王子。”
“王子的热心一直都是您赞许的,大主教,他救下几个偷伐工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到赫伯特国王耳朵里。不过……或许你们得在克罗索尔多留几天,我们得让阿尼夫国王知道这件事情,没准国王会取消这次交谊活动。”路易斯看了一眼受训中的普雷斯科特,王子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恨不得团成一团,而现在他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替他转移话题。
“国王会知道这件事的,但交谊活动不能由我们单方面取消,我们依旧会在明天清晨上路——汉弗莱应该已经替我们办好了入境许可。我们也需要警醒赫伯特国王,就连克罗索尔贸易区周边都变得危机四伏,他们的哨兵也应该加强戒备——还有对民众的管教。虽然在名义上那并不属于杰那德里哨站的管辖范围,但我还是希望能够以红盔卫队的英勇挫败肮脏的鼠人,这边的哨站必须重视这件事,路易斯将军。”卡罗鲁奇把他责骂的语气变成了一脸紧绷,路易斯聪明地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卡罗鲁奇也并不想继续再对这个窝囊的小毛孩子浪费唇舌——而且似乎这件事还给了卡罗鲁奇一个相当好的机会。
“我并不赞同这种做法,大主教。虽然王子殿下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但鼠人这种做法一定会触怒阿尼夫国王,我想他可能会亲自来确认王子殿下没有受到惊吓——或者急召王子殿下回国休养,毕竟为了维护王子殿下的继承权和王储身份,国王不会对此视而不见。”
“这看上去应该只是普通的袭击活动,那畜生只是为了抢夺一些食物和工具准备过冬而已,没有必要把流言扩大到军事突袭的层面;而且只要卫队把它们都剿灭,就能够很好地终结这些事,或许我们还能让圣加然茨尔多投入一些雇佣兵为红盔卫队分担这边的巡逻压力。”卡罗鲁奇轻描淡写地把袭击归为了意外,并坚持原先前往圣加然茨尔的行程安排,他在五国建立势力最关键的一步就在圣加然茨尔,他没有理由回去。
路易斯皱了皱眉头表示无奈,随后耸了耸肩默许。
原本这些涉及到政治的事件宗教人员是没有权力过问的,更别说决断了;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卡罗鲁奇和他的教员们就成为了代替国王传达命令甚至代为决策的官员,他们几乎从王国内部垄断了决策方面的大小事务,这已经不是路易斯能够左右的了。
卡罗鲁奇当即向路易斯辞别返回克罗索尔,他得为这件事写一份无足轻重的报告向阿尼夫汇报这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只要时间还站在他这一边他就没有任何需要顾忌的。
是的,而且看上去命运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月日到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