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脑也已收到这条信息，”耳麦里济慈向宋嘉通报，“他刚赶到第二基地指挥中心。”
“盘古”第二基地位于北京近郊。从圆盘发出通知到现在不过2小时多。
虽然“盘古”之前早已制定出数种和外星文明接触时的应对预案，但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宋嘉却发现这其实是无从准备的，因为此时要面对的绝不仅仅是未知——就像人类迈入太空时那样，而是“存在”的另一种全然不同的可能。
地球上看似理所当然的这个人类世界，其实无不是文明的产物，它同时也是人类心灵有型化的全部。
那么另一个文明、另一种心灵系有型化出的世界又会是什么模样？
这一刻，宋嘉忽然觉得也许科技并不是那么重要的所在，它只是构建世界的手段，更重要的是那种心灵本身…
“首席，已为您建立与第二基地实时连线。”济慈说罢，宋嘉在自己开启了“米诺斯”模式的隐形眼镜视野中看到首脑的实时影像，两人相视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透过纳米隐形眼镜生成的半透明影像，第三位联系人——欧阳尚，也在同一视野中，平台上的3D全息画面此时已替换为“破晓”接受到的圆盘实时图像。
倒计时已进入两位数。
在这另一个心系即将显露的时刻，宋嘉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亲历者身上都在发生着一种不受意志控制的心理反应，这是种他从未见过的状况，就好像人们不管他原有的身份、职务、地位等定义他的外在标签是什么，随着倒计时越来越接近零，他们的心灵都在不由自主地越来越还原为某种本初状态…
连那些在成年人灵魂根底里无从解脱的不安与怨尤——宋嘉很清楚，即便从事着人类文明最前沿探.索工作的“盘古”工作人员也莫不如是——似乎都被全线消弭。
就好像重回还没有睁开眼睛的初生婴儿，等待着外面那个全新世界…
这不仅是要面对一个新世界，也是去面对每颗灵魂从未显露过的最深处...
“济慈。”
“首席。”
“例行工作还在进行吗？”对圆盘和不明航天器的监控、调查、应对等事务一刻也不能停摆，看到基地指挥大厅里的状况，宋嘉还是多问了一句。
稍过了片刻，“都在进行。”济慈的回复传到了宋嘉耳中，他的声音异常沉静，仿佛直接倒映出那头现场的氛围。
原来此时基地所有工作人员都没有停下值守，只是所有稍大的动作都消失了，他们就在自己的座位上、电脑前无声无息地操作着，无声无息地等待着。
当一切杂音在那种气氛下退去，某种声音仿佛在水落石出间依稀可闻，那好像是所有人的心跳声，又像是这世界深处的脉搏…
倒计时来到了30秒。
从盘古总部传送来的实时影像中宋嘉看到，那艘不明航天器此刻仍飘浮在太空中，没有一丝动静，只是它的姿态从“后羿一号”看来就像是一颗微睁的眼睛、一颗自时空未知之境的幽冥中开启的眼睛…
又过了片刻，宋嘉才觉察出不明航天器并不是完全静止的，而是在以极慢的速度转动，这让它造成的那颗拟形之眼就像在慢慢睁开…
倒计时
20
19
18
…
在那颗眼睛的注视下，宋嘉忽然感到一丝心悸，源自一种从未有过又难以名状的情绪，但那应该不是对于即将拉开帷幕的未知，而是关于自己原本所知的一切——也就是自己所是与世界对他而言所是的全部。
可当思维焦点移到那里，却发现一切似乎并无异常，那心悸也已平复无痕。
正当宋嘉以为这不过是面临重大关头前最后一阵心绪不宁时，一种前所未有的震动自心海之后的整个无尽背景中隆隆传来，很快汇聚成一股无所不在又让人无从措手的巨力，弹指间便让整个心识与其最深的根基全都开始动摇。
这个原本在意义层面严丝合缝的世界，开裂了...
当动摇形成的裂隙越来越深，宋嘉这才逐渐看清它的源起——一种本不可能发生的“怀疑”，不是关于所知的一切，而是“知”本身…
一念至此，心识世界随即就像失去了维系其成形的万有引力般行将分崩离析。
“这是怎么了？”在这至要时刻，怎么会出现这种毫无征兆的心理症状，宋嘉自己都只觉莫名诧异，此刻他只想马上收拾好心神，用最专注的状态迎接即将结束的倒计时后就要来临的一切。
可这一次，任他远超普通人的理性和意志如何努力，都无济于事。
那种第一次出现的“怀疑”仿佛是一种绝对不可抗力。
就在宋嘉感觉自己的心神即将解离时，一句话从裂隙的最深处被剥离出来：“人，当然可以知道什么，但他不可能知道他知道的是什么…”
这是小伟说的，但宋嘉已完全不记得这句话是在何时何地听到的，因此它也好像那震动一样全无来由。
可就在这句当时并未完全听懂，此时却如幽灵般重现的话中，宋嘉却分明感受到某种对心识来说比万有引力更无远弗届、更深不可测的力量，它不但生效在心海的整个可见部分，也同样存在于心识中不可见的整个冥冥之域…
此刻，宋嘉完全明白了这句初看上去有点别扭的话，而这种理解随即点亮一个不可思议的连锁反应，瞬间穿透了整个心域，而在其中的一切，第一次得到了一个共同的完全解，无论可能、不可能、尚未可能的每一质点都豁然显露出一个同一的本原。
这本原既是每一个质点的，也是心域全部整体的，而这整体此时已完全没有了边界。
俄然间，宋嘉进一层意识到这所谓“明白”，其实是无所谓明白也无需明白的，而这才是彻底的明白。
这种觉察一出现，从每一道裂隙深处竟全都不可自抑地升起一股股无比穿透的狂喜，但又没有一股冒出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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