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中校。”等待回音期间，重要的事还有很多，宋嘉转向了神舟。
“首席。”
“下次日出后，是否还有足够燃料进行对准太阳的在轨机动？”
罗中校查看了一下，“在保证燃料存量的情况下只够维持分钟。”
“好的。”
宋嘉没有再多说什么，但看似平静的语气里又似乎别有意味。
“首席，”是国际联络组的负责人，“总部的回复到了。关于是否将不明圆盘送往检测的问题，您可以根据您的判断全权处理，没有问题。”
宋嘉点了点头，心念微动间勾起了一道转瞬即逝的感触和忆念。
一直以来，总部这种无条件信任，既是动力，也让宋嘉心底生出一种无形压力，他生怕辜负这种信任。可在他所处的这个位置，和在这个职位上所要面对的种种，很多都已经没有任何先例和经验可以参考，因为这里是人类已知世界的尽头。
母小伟还在的时候，虽然他醉心于探索物理世界的终极奥秘，无暇也无心于“盘古计划”这类实务，但每每有什么问题，总能从他那儿得到非常肯綮的建议，有时那些主意甚至看似异想天开，却就是能切中要害。
小伟失踪让宋嘉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位挚友，也是一位最佳参谋和拍档。现在济慈虽然一定程度上替代了小伟的角色，但他所擅长的有不少与宋嘉重合，弥补自己的疏忽不成问题，可也多少缺了点直击根本的天马行空。
“生命，也许不是一种个体属性，甚至不仅仅是我们目前认为的所谓‘有机生命体’属性，而是这个世界的基本属性。而这个所谓‘物质世界’，就是生活于其中的所有狭义生命体以及由此演化出的一切文明的某种共同交集。这不是偶然的，这世界，和这世界中的狭义生命是以某种我们难以想象的方式互为因果的。在这个宇宙里，看似在各自角落中独立演化，彼此隔绝的狭义生命体乃至文明，它们之间的共通性也许远远超出我们过去的想象...”这是“盘古计划”筹备期间，一次与母小伟在校园里散步，在谈及组建小组时他所说的话，这个小组的任务是沿着“微弦论”提出的相关方向研究生命在物质世界中的成像原理，也就是一般概念里，生命在看似无生命的物质世界中何以诞生、演化、不断发展绵延，进而形成智能与文明，以及生命的真正本质。
在这个领域里，“生命”被归置于总现象界中，作为一种与“物理”相通相续的现象与根本共相来理解，而不再囿于过去种种人为设定的概念性分类，甚至也越过了诸如薛定谔提出的“负熵”这类以归纳法从这个世界的表象层面所能得出的最深刻逻辑结论，“微弦论所发现的不仅是物理世界背后万有同归的统一原理，其实所谓生命和精神性的存在也与这所谓物理世界同源同体。”
从刚才听到“互为因果”四个字时就已萌生的一个想法在听完这句话后在宋嘉脑海中完全成型：如果这个宇宙真的诞生于一场无中生有不可思议的大爆炸，那么根据现有量子物理理论，并不能排除这宇宙中的一切从它们诞生时起就已建立了某种量子纠缠的可能...
“你知道物理世界中能量为什么是守恒的？”那时小伟的思维又开始跳跃，宋嘉那时还没飘远的思绪也随之被带了回来。
能量守恒定律作为物理学的根本法则，它从来都是用于解释各种物理现象的最终原理，而其本身无需解释也无从解释。但就算如此，如果是另一个人问这个问题，宋嘉还是能用一套教科书式的标准答案回答他，可这在此时的母小伟面前却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他问的根本不是关于知识，而是本质，对此宋嘉只能摇摇头。
“因为无恒可守。”小伟轻轻吐出六个字。
迷惑不解的神色顿时浮现在宋嘉脸上，可隐隐间又似乎有某种说不出的震撼无声无息地发生在他心底最深处...
小伟却不紧不慢地接着道，“如果有恒可守，那就不可能守恒，更不可能守恒得如此完美。正因为无恒可守，所以一切才完美守恒。”说着，他已兀自又微微陶醉于大自然这绝对完美而又了无痕迹的设计中，“而且，生命很可能也是如此。”他无意中又补了一句，“或者说，我没有看到有什么可能让它不是如此...以往的物理学只是针对我们所见的对面那个看似是外在客观物理世界的一切。而这世界的根本也许不止在于所谓的‘一切’，更在于让这‘一切’得以成为这‘一切’的，‘一切的一切’...”...
宋嘉当时心头一凛，没来由地便觉浑身发冷，而竭力求解的思维却在这些话上空转了几轮后便再也没有了下文...
后来宋嘉才意识到，尽管一直没真正弄明白小伟这些话的深意，但就是在这次对话之后，他潜意识中对视界宇宙背后的未知世界以及地外文明的异质感其实已被消除了。现在令他诚惶诚恐的只是这岗位所意味的责任本身，而不再有对自己履职能力以及面对甚至是全然未知事物时作出每一个决定的顾虑与怀疑。这种心态有点无解，用小伟那时的话来说，自己骨子里除了物理学家的部分，也有着某种中国古代士大夫的影子，而这也许正是当时小伟极力推荐他担任“盘古计划”负责人的原因之一吧...
“那是什么？”这是两个人几乎同时发出的声音，思绪若即若离的宋嘉，注意力却没有丝毫松懈，他在天宫实时监控里看到就在刚才公式显现的地方正在出现新的三维全息图像，另一边，盛中华少将也发现了它。
这次没让所有人久等，两人话音未落，之前还缥缈云浮的图形此时正以极快的速度变得清晰起来，而且异常稳定，不知道的人根本不会察觉到这是虚拟成像。
“是某种‘托卡马克’设计全图吗？”滕济慈仔细端详间忽然半惊半疑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