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宋嘉看看周边没人注意，悄悄将密钥上传到他的专属云域中。
那是“盘古计划”为每位核心成员配置的特别云专区，用于存储需要保密的重要工作文件，平时只有当事人自己可以开启，一旦当事人发生什么意外状况，系统也可以通过一套特殊机制将其打开。
颠簸中，要输入密码并不是件易事，连激光身份验证都反复弄了三次。
但就在这随时可能机毁人亡的当口，做完这些步骤，宋嘉的心里却愈加平静。
与母小伟相比...不，在小伟那样的天才面前，自己是没有和他“比较”这一说的，这些年来，能发挥自己在实务方面的那一点长处，为小伟和“微弦论”做一点工作，已是种莫大的荣幸，如果留存的那些文稿能给“微弦论”再添些枝叶，那更是一份无上荣耀。
至于那看似近在眼前的“死亡”，倒全然没引起宋嘉更多注意。
在他身上，“科学”不是一种只在理智层面的谋生之具，甚至也不是信仰，而更像是种本然。在这本然中，“死亡”，以及人类对“死亡”近乎本能的情绪反应都像是种多此一举的累赘。
即便在“微弦论”出现之前，当物理学家发现了能量守恒定律和那构成了整个宏观世界却又迥异于人们在日常现实中所获知的一般常识的量子世界，某种意义上说，“死亡”，那仿佛自亘古以来便具有的永恒意义便已经有点动摇了。
在一切无生无灭的世界里，有什么会真正消亡？又有什么会真正诞生呢？
而在“微弦论”被发现之后，“死亡”，乃至和它相对应的“生存”更是再也没法具有绝对的意义。它们只是成像层面与其他一切成像全然平等的显像之一，没有任何特殊性。若放回人性层面作一般解读，“死亡”充其量也只是某种“未知”而已，可是，“生存”又何尝不是？
“死亡”，之所以是死亡，也许只是人们已太过习惯于这种意义——表象上的个体意义完全消亡，而无法自拔吧...
想到死亡，从宋嘉心底泛起的不是什么惧意或怨恨——生而为人，即便能向所有人掩盖却无法骗过自己的那种心灵最深处的潜流，而是关于侄子宋哲伦的点点滴滴。
这是他视如己出、除了妻子之外最亲近的人，打小就常在宋嘉身边。
那孩子聪颖早慧又善解人意，更难能可贵的是，随着年龄增长，骨子里却依然是一颗天成的童心。
虽然在他父母的压力下没能如愿和自己这叔叔一同探索星辰大海，但物理学界少了一颗新星的同时，杏林却增添了一株嘉木。
可是，就在辛辛苦苦完成了医科学业，正式拿起柳叶刀还不足七年就已取得不小成就的时候，他却自杀了。
自从前两天在特别会议后获悉这个噩耗，宋嘉心底其实一直都是懵的。
虽然和哲伦已有一年多没见面，但就凭打小对这孩子的了解，宋嘉还是完全无法想象侄子怎么会做出这种决定...
只是他的理性终究还是如此强大坚韧，把这一切克制得外人丝毫难以察觉，也只有滕济慈，有两回似乎想要安慰他，但最终还是欲言又止，不忍掀开这道伤口...
谁让他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哪——小伟失踪前，还要加上“之一”，但现在，已经不用了...
“大家不用担心。”
这时司机小马从驾驶座上回过头来给大伙儿打气，“我们这辆车是经过特殊加工的，不但坚固程度堪比坦克，而且水密性能也很厉害，即便落在水里，也可以保证在小时内不会沉没。”如果他足够镇定，这些话本可以起到预期效果，可惜他的语气透了底，反倒让他内里的不安开始传染给车里其他人。
“好了，我们只要相信欧阳中将和机组人员的技术就行了，这种程度的情况，对军人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吧。”宋嘉淡然一句话，这才多少化解了车厢里正在弥漫的惊慌。
“首席，”欧阳中将的声音又一次从步话机中传来，“还有分钟...”
正在他说话间，就听那里响起了急促的警报声，“嘟、嘟、嘟...”一旁另一个声音道，“，检查一下导航雷达。”
看样子是正驾驶在命令副驾驶。
“，我们正在失去航向。”那应该是，稍一停顿，他又道，“导航雷达完全失灵。”听声音已经非常紧张，
“中将，我们这边不用担心，你们专注自己的工作就好。”宋嘉不想他们在这样的时刻分心。
可说着话，宋嘉忽然回想起之前在主席那儿欧阳尚邀请他来参观时的那种眼神。当时自己也只是觉得他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但现在想来，里面似乎还别有深意。
中将不会只是由于一般意义上的重要事件就请自己过来的，“破晓”，一定有什么非常重要且紧急的原因才会让他不惜冒着穿越台风边缘的危险也要把这一行关乎国家乃至人类安危的人接过来。再者，如果不是有至关重要的紧急情况需要宋嘉来直接处理，总部也万万不会同意让宋嘉等人涉此险地。
但现在，这场台风看来要掀翻整个安排了...
“首席，让你们担惊了。”虽然语中带着歉意，但听得出，中将并没有失去沉着和信心，在这样的时刻，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我们会安全抵达的。”说完，他结束了通话。
宋嘉让工作人员关闭了与天宫和“盘古”基地的视频信号后，忽然心头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他下意识扭头望向窗外，就见此时海上滔天的巨浪如连绵山脉，滚滚而来，有些甚至看着已经高过了飞机。
可即便如此，宋嘉心里却无丝毫惧意，更多的倒是对这自然之力的叹赏，那种洪荒般的波澜壮阔之美让他几乎如痴如醉，就算葬身在这样的狂涛里，对一个微不足道而又本就属于自然的人类而言，也不失为一件幸事吧。
何况，宋嘉心里，某种更深处的直觉隐隐间并没感到这次真会有什么危险。
正近乎欣赏着，忽然一只海鸟闯入宋嘉视野。
那家伙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好大的个头，从舷窗外掠过，目测翼展都不止米，快赶上一架小型军用无人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