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崔明堂没死,被人用网兜打捞上来时,进气不如出气多,整个人冻僵住了,连思维意识也被冰封了。
冰窟窿最初是极北寒地的白熊开凿的,用来引诱捕食跳出水面的鱼儿,方圆十里全是这头白熊的势力范围,雪枯族人平时都不敢轻易涉足,不曾想这个冰窟窿把崔明堂给坑了。
好在有追逐雪地白狐而路过的猎户,知道这里有个冰窟窿,偶尔趁着白熊冬眠时过来捡漏,结果一网兜下去打捞上来个活人,准确的说应该是半死不活的,眼瞅着活不成了,带回部族内又是烤火,又是灌汤,最后还是几个大老爷们轮流用烧刀子烈酒给他揉搓活血,疏通全身经络,总算是救过来,但寒气入体冻伤了经脉,留下了畏寒的病根,一年四季都是披着白狐裘,最爱喝烧刀子驱寒,酒越烈越好,故而江湖上多了个披白裘的瓷器商人。
崔明堂遭了这一灾后,便被拖在了极北苦寒之地,他知道长姐明薇等不起,每日上着急上火坐立不安,口腔生疮,一头黑发中两鬓日渐发白。
祸兮福之所倚,他在与雪枯族老辈人攀谈闲聊中,终于打听到了冰幽兰的线索。机缘在此,原来苦苦找寻的冰幽兰曾经出现在离冰窟窿不远处的矮雪山山阴处,崔明堂喜极而泣,人命关天,天见可怜,当即下跪乞求雪枯族人为他做向导,摘得冰幽兰赶回嘉桐关救治长姐。
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了雪枯族人的帮助,事情进展的颇为顺利。
麻烦的是那头白熊,它是这片苦寒之地上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雪枯族的猎手遇见它也会犯怵。以冰窟窿为中心方圆十里都是它的地盘,任何生物进入它的领地都会留下气味,崔明堂莽莽撞撞的踏入过一次,碰巧应该是它外出捕食了,如果再侵犯到极北寒地霸主的领地内,后果不堪设想。
崔明堂红着眼睛一个帐篷一个帐篷求过去,可是大家都告诉他不要去招惹那头白熊,尤其是在哺乳期的白熊,昨天夜里有雪枯族人在山脚位置听到嘶吼声,循着声音找了过去,远远的看到白熊产下两只幼崽,如今这只白熊看护幼崽,舐犊情深机警敏感,容不得任何生灵靠近矮山,大伙都劝他不要冒险,只有耐心等待好时机,
大凡天材地宝,多有凶猛野兽守护。事实上崔明薇等不起,如今白熊下崽,崔明堂认为也算是难得的虚弱期,错过这个机会不知道又要等多久,崔明堂绞尽脑汁的谋划着。
熬了半宿毫无进展,下半夜撑不住了,他不自觉的趴在案台上打起瞌睡,梦中正酣处忽然被人推醒:
“别睡了,有情况。”雪枯族以狩猎为生,极北寒地中想要生存殊为不易,必须保持时刻警惕。
“怎么了?”崔明堂知道他们族里有守夜人,便问道。
“有一伙陌生面孔闯进白熊的领地了。”雪枯海一边推醒他,一边背好钢叉羽箭,准备出去。
“看来冲着冰幽兰而来的外族人,不止你小子一个,都是不要命的蠢货,我这就去禀告长老,你先别冲动。”
崔明堂哪里听得进去,二话不说,从包袱内翻出短刀揣在腰间,披上狐裘后便悄悄的跟了出去。
他不敢太靠近,只能远远的吊着。
上半夜风雪交加,此时则是一片宁静,一轮圆月悬挂在天边,皎洁的月光照射在雪地上,六个人的身影清晰可见,连帽的兽皮大衣遮住了身形,清一色的戴着厚厚的口罩,这伙人一路上隐匿行迹,蹑手蹑脚的摸进了矮山附近,看样子是有备而来。
“嗷呜......”哺乳期的白熊果然敏感,闻到了异物的气息,愤怒的吼叫一声,震得崔明堂耳朵内仿佛炸雷,嗡嗡作响,胸膛内气血翻涌,后背直冒冷汗,想起雪枯族老人的话来,单单是吼叫声,便声震十里地,这头畜生果然不好惹。
冲在最前面的这伙人中,有一人被吼声震翻在地,耳朵流血不止,还有一人捂着耳朵痛苦的隐忍着,其他人则是半蹲姿势硬扛着声波冲击。
崔明堂身形不稳,晃荡几下就要倒地,幸亏雪枯海在后面一把扶住,压低嗓子骂道:“你小子不要命了,不要连累我们雪枯族。无论是暴怒的白熊,还是这伙来历不明的人,我们雪枯族都惹不起。”
“雪枯大哥,咱们先静观其变,我看这伙外族人是有备而来,让他们对付那头白熊。”崔明堂自知理亏,不好辩驳,但仍是希望雪枯族能助他一臂之力摘取冰幽兰。
“情报有误,没听说过有熊守护冰幽幽兰。”几个人总算是站稳了,彼此用眼神商议着。
“看来不宰了这头畜牲,是摘不到冰幽兰了。老二老三你们俩埋伏在洞口,下好铁夹子和绊马索,老四跟我在洞口引诱它,老五准备麻药和强弩,老六瞅准机会去摘冰幽兰。”其中一个低沉的嗓音连带着手势指挥,六个人都准备好跟白熊干一架了,看他们的身形动作干脆利索,分工明确装备精良,行动之间暗合合击之术,尤其是手里刀剑都泛着寒光,应该是萃毒了的。
还未等他们落好位置,只见一个如小山状的白影冲了出来,速度快的不可思议,一下子就把绊马索给撞开,名为老二老三的两位被当成蚂蚱一般挂在锁链上,白熊将绊马索攥在手里甩在空中,两位更不敢松手,
“嗖”,“嗖”两只弩箭射在了白熊脚上,他们寄希望可以延缓它的移动速度,效果并不明显。
“老大,这畜生皮糙肉厚啊,弩箭射不进肉里,麻药起不了作用。”这时老五身形隐藏在一块巨石后面,但声音中透露着焦急。
众人定睛一看,好家伙,通体雪白,身形如山,眼球瞪大如灯盏,两只獠牙因为愤怒而突出,白熊挥舞着绊马索拍打着地面,就像是甩鞭一样,狠狠的往地上砸。
白熊舞锁链的景象深深的烙印在了崔明堂的脑海中,看似毫无章法,简单粗暴却充满力量美感,最关键的是听不见破风声,颇有大巧若工的意味,这种意境正是烧窑把式中的熊形,绝对力量被它展现的淋漓尽致。
“不管了,我们拖住它,老六抓紧摘冰幽兰。”这次行动前期过于顺利,没想到危险都在最后面,容不得他们抱怨了,只好硬着头皮周旋到底。
“啊.....”说话间,只见绊马索上一个人便坚持不住了,被狠狠的摔在矮山上,咔嚓声响起,筋断骨折的声音在宁静的夜空听起来格外清脆,只见他翻滚着砸落地上,大口咳血,胸腔被肋骨刺穿,估计活不成了。
另一个被甩飞到更远处,在空中划过有一里地的距离才重重的摔在雪地里,昏死过去。雪枯海朝身后做了个手势,后面便有两个猎户悄悄的摸了过去,一刀砍在脖颈处,鲜血滋的一下冒了出来,染红了一大滩。
“我先缠住它,你绕去左边找个位置用弩箭袭击,记住射它的眼睛,给老六拖延时间。”老大焦急的下令,他猜测眼睛没有皮毛保护,应该是脆弱的部位,话未说完便挥舞着弯刀冲到这头白熊的面前。
大喝一声,“好畜生,让爷爷送你上路。”此人一身拳脚功夫着实了得,身形游若蛟龙,脚下闪转腾挪,竟然能够与白熊缠斗片刻,老四则是也默契的在理另一侧骚扰偷袭。
“那是北胡王帐龙骑军的贴身佩刀。”呈圆月型的弯刀最适合骑兵冲击力量的释放,是北胡铁骑征战草原的利器,他留意到这位头领的弯刀表面铸有云纹异兽,刀光凛冽,应该是最上等的乌兹钢锭和寒铁混合打造的。
“嘘!”雪枯海示意他不要出声,两个人悄悄的往前矮山方向摸了过去。
只见老四手握弯刀砍在白熊的后背上,卯足力气斜切而下,火星溅射,白熊吃痛,鼻孔中喷出两道白气,扭身挥掌打过来,只是擦过他的半边肩膀,瞬间鲜血四溅,破破烂烂,如纸糊的一般脆弱。
“老四,绕后去洞里看看。这畜生凶性非比寻常,若非发情期就是哺乳期,不管哪一样,咱们都够倒霉的。”老大倒地一滚,借势脱出身来,大声的喊道。
名叫老四的王帐暗卫忍住疼痛,爬起身子来踉踉跄跄的往洞里跑,白熊似乎发现了他们的企图,瞬间舍弃了眼前的暗卫头领,转身追过去,裹挟着一阵风冲进洞里,一巴掌就拍死了他,血肉混杂一起,如泥浆一样流了一地。
这幅景象看的众人胃里一阵翻腾,崔明堂心理一阵后怕,幸好没有冲动,否则被拍成肉泥的就是自己了。
瞅准这个机会,暗卫头领追上后一脚踏在白熊右侧方石壁上,借力腾空从它头顶翻过,只见寒光一闪,白熊右眼彪出鲜血,眨眼间便染红了半边身子,割瞎了白熊一只眼睛,便大大削减了它的战力,另外名叫老五的暗卫也跟着冲了进来,弩箭全都射在它的面部。
受伤后的白熊凶性大发,脚下发力蹬出一个大窝,整个身子扑了出去,速度比先前都快,双掌将暗卫首领击飞,撞在石壁上,恰巧被石壁上凸出的石头刺穿背部,鲜血混着肠子顺着石壁哗啦流了出来。
暗卫老五看到头领悬挂在石壁上,石尖穿胸而过,脸上痛苦万分,五脏六腑流了一地,而他的脚下正是熊窝,两只毛绒绒的熊崽子正在酣睡,既然对付不了白熊,就转移目标先杀熊崽,他疯狂的扣动弩箭扳机,想着先射杀两只熊崽子为兄弟们报仇,不曾想白熊异常机敏,阻挡不及的情况选择横着扑过去用身躯挡住弩箭,面部又中了两箭,重重的摔在地上。
崔明堂看到这只白熊舍身救子,能感受到那份舐犊情深,心理想着禽兽如此,何况人乎。
暗卫老五稍等片刻后,看到白熊趴在地上不动,以为是麻药起了作用,便小心翼翼的靠近,想要救下挂在石壁上的头领,不曾本来瘫着地白熊猛地直起半个身子扑了过来,一口咬掉了他的脑袋,鲜血从断裂的脖颈处喷射而出,死状凄惨.......
虽然搏斗情况惨烈,两方都是死伤惨重,但是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短兵相接的情况下来不及让人细想。
雪枯海还守在外围,紧盯着去采摘冰幽兰的老六,崔明堂看着暗卫老五的凄惨下场,心想刚才换做自己也会猝不及防,白熊这次估计是真的中毒了,挣扎了几下再也没有爬起来,弯刀上涂抹有剧毒,面部中箭,毒药直接侵入脑颅内,神经系统已经被摧毁了。崔明堂蹑手蹑脚的靠近,看上了那把乌兹钢锭打造的弯刀,可怜被钉在石壁上的暗卫头领仍未完全死透,看着悄悄靠近的崔明堂,嘴唇动了动,脸上竟然透露出诡异的笑容.....
“将死之人,大爷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崔明堂不理会那渗人的笑脸,掰开他的手指将弯刀拿在手中,忍不住挥舞了两下,带起一片寒光,
“好刀,好刀。”
“看到宝刀的份上,给你个痛快。”崔明堂提刀上抹,一颗头颅滚落在地。
环顾洞内,除了角落里堆着的几条冻鱼,便只剩两只初生幼崽,想着刚才白熊用脸挡住弩箭,拼死也要保护熊崽的情形,崔明堂犹豫起来。
“算了,你俩也是倒霉蛋,刚出生就没了娘,没人照顾在这冰天雪地多半活不下去。”崔明堂一边说着,一边抱起它们。
横躺在地上的白熊留恋的看着崔明堂怀里的幼崽,一只眼睛汩汩流血,另一只眼神中充满了依依不舍,出生不满两天的幼崽还未睁眼,身上包裹着一层毛茸茸,通体透明,有纤细的血管依稀可见,崔明堂忍不住逗弄了一下,想着这样的小家伙以后会长成白熊这般的巨兽,真是不可思议。忽然感觉到一阵冷风袭向面门,如刀割白纸一般,抬头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只如磨盘大的熊掌,“我命休矣”脑海中闪过一句话,便认命般的闭上眼睛,狂风呼啸过耳畔,轰隆隆作响。
等了许久未见熊掌拍下,也未听见自己脑瓜碎裂的脆响,睁眼一看,抵在自己鼻子前的是白熊灯盏般的大眼球,仍然不舍的望着他怀中的幼崽,而那只磨盘大的巨掌则镇压在崔明堂身后的望月鳝身上,硕大的一颗鳝头被拍碎成几块,其中一块带着锋利的毒牙仍然嵌在它的熊掌上,血浆溅了一地,无头躯体还在无意识的扭动着,足有丈长,看着十分渗人。
崔明堂一晚上经历多次死劫,险象环生,小心脏吓得突突狂跳,脑中想着赶紧离开这个危险之地,无奈两腿打颤发软,一时间竟然提不起力气。
直到几个人将望月鳝尸体带回雪枯族内,才从长老嘴里得知,形似巨蟒的望月鳝是只存在于雪枯族口口相传的故事中的,这种灵物只有在满月之时才会浮出水面望月,有传说是吸取日月精华,故而得名望月鳝,本身剧毒无比,偶尔会窜出水面捕食,将之拖入水中绞杀,故而地上的霸主是白熊,水中的杀手则是望月鳝。
估计这只畜生是闻着浓烈的血腥气忍不住而出来觅食的,平时断然不敢侵入白熊的领地,两只异兽格外仇恨彼此,王不见王,尚能相安无事,若是会面,必是凶险至极的生死搏杀。
崔明堂感觉自己又从鬼门关晃悠了一圈,多亏了自己怀里的白熊幼崽,才能死里逃生。看着身边横死的两只异兽,心里只有恐惧,他总算是慢慢回过神来,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
“崔明堂快走,冰幽兰拿到了。”外面是雪枯海焦急的喊声。
雪枯海不见崔明堂出来,以为这小子死在里面了,便小心翼翼的摸进洞里来,当他看到里面的惨状时,他霎时间想明白了摘冰幽兰的老六为何保持着怪异的表情死去,一半惊喜夹杂着一半恐惧,惊喜必然是冰幽兰唾手可得,但是恐惧又是什么呢?他的表情仿佛见到了不可名状的大恐惧,此时看到崔明堂身后的这只望月鳝,便瞬间想明白了,惊吓过度的情况下瞬间毙命。
至于望月鳝是怎么瞬间杀死暗卫老六的,则不得而知,反正最后白白让他雪枯海捡了便宜。
“就你这点胆,还敢喊着熊口夺花,瞧把你吓得,怂包赶紧走。”雪枯海看着崔明堂抱着两只熊崽僵硬的站在那里,两腿微曲,身子后倾,便打笑他两句。
“过来扶哥们一把,刚才要不是白熊这一掌,我是真交代在这里了,到现在腿肚子还打颤,走不动路啊。”崔明堂顾不得被它嘲笑,如实道来详情。
另外两个雪枯族的猎手也进洞来,看到洞内狼藉满地,更有两只异兽同归于尽,短暂惊愕后心中狂喜,白熊外加望月鳝,简直是大丰收,仅是这一张熊皮便是几十年未见过的好货色。
四个人先把洞里收拾一番后,连夜便把望月鳝拖回族里,次日跟族里长老们商量过后,全族壮丁出动,一起将白熊拖回族里。
至夜间,又是一场风雪不期而至,将一切都掩盖在厚厚的积雪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