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正对坐喝茶的二人,一个如烈日夺目,正是当今大黎的九五之尊,一个如朗月清辉,正是北国太子梁知烈。
殷沐放下手中茶盏,冷眸看向皇后:“皇后有何事?”
“臣妾……”皇后失策,愣神半晌也说不出借口。
丽嫔反应快,赶紧朝着皇上跪下,替皇后开脱道:“回皇上,皇后娘娘方才与臣妾们一同礼佛,口渴了想过来喝杯茶,也不知皇上在此,叨扰皇上的雅兴,还望皇上恕罪……”
旋即后面几位妃嫔也跟着跪下,齐声道:“请皇上恕罪。”
殷沐默然片刻,笑了起来,摆手道:“原来是这等小事,无妨。皇后,你与她们去别处喝茶吧。”
“是。”皇后应了一声,赶紧带着其他妃嫔匆匆离开。
这间房间重回寂静之后,梁知烈笑道:“我第一次知道皇后和妃嫔关系可以这么好,竟所有人都要与皇后一同背责。在我的国家,后妃之间的厮杀完全不亚于战场。”
“是啊,皇后,很好。”殷沐笑着接过这句话。他的皇后虽不甚聪明,但心地是极善良的,其他妃嫔与她相处的日子久了,自然也知道皇后是什么人。
方才梁知烈确实是要追着安歌出去的,不过当时恰好殷沐赶到了,便把他带到了这里。
对梁知烈,殷沐了解一些。他与自己年纪相仿,不过却并不受北国皇帝的宠爱,占着这个太子的位置只是因为他年长。他的几个弟弟,各个骁勇善战,在崇尚武力的北国,他的弟弟们比他更得北国皇帝的宠爱。
北国皇帝派他过来和谈,恐怕,也料想到了他可能无法活着回去。
“那是什么?”殷沐突然注意到他手边的一幅画,好奇问道。
梁知烈淡然笑笑,摊开画卷,将活色生香的美人图完全展现在殷沐面前,他道:“这是我看上的女子,皇上若是能将她赐给我,许她陪我回北国,他日我当上北国皇帝,定年年朝贺,感念皇上恩情。”
殷沐目光幽深,晃动手中的杯盏,道:“你怕是不清楚自己目前的情况?你们是战败国,朝贺,割地,都是你国应尽的,怎么反倒与朕要起赏赐来了?再者,你能不能坐上北国皇帝,还是未知数吧。”
殷沐不由腹诽,这梁太子是把他当傻子?如果他真答应了他的条件,那岂不是还要参与他国内斗,替他夺得皇位?
就他开的那些条件,根本不值好吗!
梁知烈似笑非笑道:“猎人都知道,千万莫要把狼逼入绝境,否则只能是两败俱伤。”
殷沐笑道:“苟延残喘的狼,放走了才是后患无穷。”
梁知烈默然,良久才道:“皇上,大黎没了景澜,如猛虎失了尖牙,这消息若是传入北疆,后续战况如何,还真不一定。”
殷沐不紧不慢地道:“梁太子是聪明人,也应该知道,朕既然可以让你知道这消息,便有办法叫你没法儿活着把消息带出去。”
梁知烈饶有兴致地看着殷沐,之前他们俩谈的好好的,怎么一听自己说要求娶安
歌,这皇帝便如此慌张?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皇后要私下与他做交易,叫他把安歌带走了。
在来黎国之前,他一直很敬佩这个与他一般年岁的大黎君王,他觉得殷沐就是天生的帝王材,少年登基至今,丰功伟业数不胜数,不像他,同等岁数,却只能替父亲处理琐碎的政务。
所以一开始他听到殷沐为了得到安氏而害死景澜这个传言时,是完全无法相信的。
而现在看来,这个传言未必不是真的。
反正他父皇送他过来,就没打算让他全须全尾的回去,那不如留在黎国看好戏了。
晚上一干人回宫,没多会儿便传出皇后凤体违和,要闭门休养的消息来。
皇后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迫生病了,她也在设计陷害安歌的时候便已经预料到,无论成功与失败,自己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这一次比上一次要坦然的多,甚至得了消息后,心里也松了一大口气。
她本就不想管那些破事,以往是碍于自己是皇后,得承担皇后的责任,如今她承担了,被罚了,妃嫔们也知道她尽力了不会怪她,外头大臣也会觉得她尽到了皇后的责任不会弹劾她,皇帝将来真的出事也怪不得她了。
皇后派紫翠去取了一些针线和布料过来,打算给自己的两个孩子各做四套春夏秋冬的衣裳,大约做好的时候,她这个“病”便会不要自愈了。
自此更没有妃嫔敢寻安歌麻烦了。
安歌一开始觉得清闲,每日除了吃便是谁,但过了一个月便觉得无聊的难受。
上一次在宫里,闲暇之余可以写邸报打发时间,如今邸报被禁了,她每天只能坐着发呆,虎妹被宁九打了几次之后也不敢来寻她了。
因为太过无聊,安歌开始白日睡觉,可白日睡了,晚上又睡不着。
今夜便翻来覆去许久睡不着,于是穿衣下床,想和宁九出去走走。
她在宫里还算是活动自如的,皇帝没有像上次那样只准她在景阳宫活动。
主仆二人出了楼阁,听见隔壁殿中隐约传来婴儿啼哭声,宁九叹息道:“庄嫔娘娘这孩子闹腾的厉害,一个月里有二十多天都从夜半啼哭到天明。”
安歌看向窗上映出的庄嫔的身影,她的背脊微微佝偻,生完这个孩子,她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庄嫔娘娘也不受宠,小公主出生后,皇上很少过来见她,原先还有一些妃嫔愿意过来看看她们母子,但如今她们来的也少了。”宁九叹息道。
安歌也跟着叹了口气,心中再再再再一次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入宫。
宫里这么多女人,就算她一开始再怎么受宠,皇帝分给她的宠爱也是有限的,她迟早也会像庄嫔这样,只剩孤寂。
安歌本没打算进去看望庄嫔,她能感觉得到庄嫔和其他妃嫔一样因为皇后的原因不乐意和她亲近。
她本打算和宁九继续往外头走,走到宫门前却突然听见一年长宫婢骂骂咧咧地从庄嫔殿中走出来,推搡着一位年纪轻的宫婢,口中
说着什么:“叫太医都叫不到,要你有什么用?白拿宫里的月例不干活,景阳宫就是因为有你这种手脚不勤快脑袋还笨的跟猪似的女人才不得盛宠!”
那小宫女脸色难看,道:“今日值夜的太医不是苏太医,娘娘说了小公主的病只有苏太医能治好,不让奴婢请别的太医,所以奴婢才没请的……”
“嘁,就没见过这么矫情的!每次都要苏太医,不知道的还以为庄嫔娘娘这小公主是苏太医生的,不是皇上的呢!”
小宫女吓得脸色惨白,不敢再说话,那年长宫女又骂骂咧咧地往外走,经过安歌和宁九身边的时候,二人闻见了一股酒气。
她走后,宁九摇头道:“怪不得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原来是喝多了。”
“是啊。”不过这年长宫婢敢如此辱骂庄嫔,庄嫔都视而不见,看来庄嫔的日子真的挺不好过的,下人都能爬到她头上去了。
安歌没忍心继续视而不见,和宁九说了一声不出去了,便转身往庄嫔殿中走去。
庄嫔抬头见是她来了,这些日子虽因为皇后的原因有意疏远她,但基本的礼貌还是有的,她道:“安姑娘怎么来了?是不是明利哭声吵着安姑娘了?”
安歌摇头道:“不会,我睡在阁楼上,你这儿的声音再大我都听不见,我只是睡不着下来走走,这才听见你殿中婴儿啼哭,还有方才那酗酒胡说的老宫娥……”
安歌话音刚落,方才被老宫娥骂的宫女忍不住开口替庄嫔道:“那位付姑姑本是惠妃娘娘的奶娘,原先惠妃娘娘还活着的时候,那位姑姑便是景阳宫里一霸,时常欺负内侍和宫女。惠妃娘娘去了之后,她便被派给庄嫔娘娘,咱们娘娘敬重她年迈又伺候过惠妃娘娘,凡事便让着她几分,哪知道她变本加厉……”
“住口!别乱说话!”庄嫔出声呵斥道。
这丫头嘴太快,庄嫔抱起孩子放到摇篮的功夫她便叽里呱啦和安歌说了一大堆。
那宫女心下委屈,她想把这些事情告诉安歌,是觉得安歌受皇帝宠,连皇后都比不上她,她若是同情庄嫔能替她在皇上面前说句话,多好啊,庄嫔日后也不必受这种折磨了。
安歌想帮庄嫔也有心无力,她可不想主动去找殷沐说什么。
只能道:“孩子这么哭也不是办法,我去帮你叫太医吧?”
庄嫔笑笑拒绝了她:“不必了,这孩子平日都是苏太医照顾的,我怕别的太医不清楚情况乱用药,还是等明日苏太医应卯了再去请他吧。”
既然她这么说,安歌也没办法了。
付姑姑从景阳宫出去,便绕到时常喝酒的地方,一年岁与她相仿的公公已经坐在那儿了,伸手招呼道:“快来,等你好久了,我今儿出宫,还买了卤牛肉!”
她过去坐下,把就掏出来放到石阶上,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公公见她兴致不高,不由问道:“怎么不高兴?”
那姑姑长叹一声,道:“若是我知道有后妃和太医有染,我是说还是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