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烈睨着曲小白,深邃的眸子眯成了一条缝隙,语气透出不悦:“小丫头,你如何才能相信我?”
曲小白神色一直很淡。橘黄的烛光映在她有些冷的脸庞上,缓和了一些她脸上的冷意。
辛青君拿起壶,递给董朗,道:“去给小主母沏一壶果茶来。”
董朗接了茶壶,临走前看了曲小白一眼,嘱道:“你现在不能情绪激动,自己多注意些,不要和不相干的人动气。”
不相干的人,自然是景烈。
景烈看都没有看董朗一眼,显然是不在意他的讥讽。
曲小白摆摆手,“你去吧,茶里不要加糖。”
她看向景烈,继续道:“我这个人生性多疑,对谁都不可能完全相信。至于景大人,能让人相信几分,就端看景大人有几分诚意了。”
她说这句话多半都是在诈景烈罢了,人与人相处,贵在一个诚字,她和身边的人都能做到以诚相待,所以才换来他们对她忠心耿耿。
但对于景烈,她没有理由信任他。
景烈凝着她,默了一瞬,道:“我的身份,想来你们都已经很清楚,我乃皇上驾前影卫,一辈子只忠于皇上。此次来边关,本来是要查明狄夷大举进犯的事,不想那夜影山之上遇上杨凌,与他交手之下,发现他的功夫系出我一位故交之手,这才起了疑心。
我那位故交,本是故皇后的贴身宦侍,皇后出事那晚,他失踪不见,这一失踪就将近二十年。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皇后生下的孩子。虽然当晚当值的宫女声称孩子已死,但容贵妃后来派人掘墓,发现那墓是空的。
明眼人都明白,一定是这名宦侍带走了刚出生的皇子。
这么多年,我多方查找,都找不到这位故交的下落。当然,不光我在找,容贵妃和容家人也都在找。”
曲小白淡淡哼了一声:“深宫大内的事,和我们这写平民百姓有什么关系?景大人该不会以为,杨凌的武功路数和你那故交同出一路,他就是你那位故交带出来的孩子吧?荒谬!”
“我的确是这么以为的,所以才留下来查明,没想到事情还没查明,却又出了这种事情。唉,真是时也命也。”
“若景大人查明他就是那个孩子,会如何做呢?”曲小白挑了挑眉,一双眸子里却是盛了冰雪一般寒冷。
景烈道:“自然是接他回宫。皇上也念了他这么多年了,他如今身体不比当年,子嗣也不多,最大的愿望,就是见这个孩子一面。”
这位影首大人,还真是空有一身武功,脑子却单纯得让人敬佩。
曲小白哼笑了一声,道:“那恐怕是要让景大人失望了,我夫君他和当今圣上没有半分关系。他的武功是跟自己的师父学的,他师父不是太监,全乎儿着呢。”
“那他师父姓甚名谁?”
“已去之人的名讳,不提也罢。”
景烈诧异:“他师父死了?”
曲小白道:“是啊,已经去世好几年了。景大人,也许是他的师父和那位太监有什么关系吧,但杨凌肯定是和太监没关系的。他是杨树屯村杨兴茂的儿子,这是谁都知道的。你随便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董朗泡了花茶来,正是曲小白最喜欢的合.欢花茶,有助于睡眠,他倒了一杯给曲小白,回头瞥了景烈一眼,并没有给他续茶。
景烈没有在意董朗的不敬,追问曲小白:“那杨兴茂一家我也打听了一下,早已经迁离此,听说他们一家迁走,还是你和杨凌逼迫的,杨兴茂若是杨凌亲父,他又怎会驱赶他?”
“景大人身居深宫大院,是不是以为大凉所有家庭都是父慈子孝的?那想来皇上那里也是如此吧?”
景烈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憋闷了半晌,才道:“不管怎么样,我会查明他的身世的。那位杨兴茂,我会找到他,问个清楚。”
“景大人随意。不过我要提醒景大人一句,寻找故皇后遗子的,不止你一人,还有容家,若是因为景大人的关系,导致容家找上我们新庄杨家,给我们带来灭顶灾难,杨曲氏就算是化为厉鬼,也会搅得这大凉朝永无宁日!”
曲小白缓缓喝了口茶,眼睛里迸射出的冷意却如刀锋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景烈也禁不住一怔。
神鬼什么的,他倒不怕,但眼前这小女子周身的冷凝气质,倒让他觉得心中一凛。
一瞬,他沉声道:“放心,我不会让容家人找到这里的。只是,小丫头,你与那五公主的纠葛,可不关老夫的事。”他脾气是不好,但毕竟是在皇帝身边几十年的老人了,见惯了那些勾心斗角,曲小白的言外之意,他岂会听不出来。
曲小白道:“放心,不是你的账,我不会算你头上的。天色晚了,我就不留景大人了,慢走不送。”
曲小白站起身来,把茶杯一推,表示要送客了。
景烈不得不也站了起来,满眸冷肃地看着曲小白,迟疑了一瞬,道:“小丫头,我怎么觉得,你有些话没有说完?”
曲小白笑了一声:“景大人,直觉这种东西还是不要信的好,我已经没有话要说了。”
景烈眸子一眯,“那好,告辞。”
“青君,送客。”
辛青君把景烈送了出去,董朗没有出去,瞟了曲小白一眼,眸色略有些复杂。
曲小白重新坐下来,端起那杯茶,轻啜一口,也没有说话。不多时,辛青君折返回来,把门关好,看向曲小白:“小主母。”
“外面的影卫都撤出了?”
“嗯。”辛青君点点头,“已经命他们护在十丈之外。”
辛青君向来是不点即通,即便她没有吩咐,他也知道她有话要说,而且是秘而不能宣的话。
曲小白点点头,神色凝重起来,“我知道你们有话要问,想问什么就问吧。”
辛青君在曲小白对面坐下,望向她:“能不能请小主母说一下主上的身世?”
曲小白不由一笑:“你还真是直截了当。也罢,再瞒着也没意思了。我就跟你们说说我知道的。”
她捧着茶杯,轻啜一口,“当年故皇后身边的太监叫杨淮,是杨兴茂的堂弟。杨淮小时候被施了宫刑,送入宫中。他跟谁学的武功我不知道,但他的确是武功高强,你们主上的武功,也是跟他所学。
杨淮忠于故皇后,当年皇后被贵妃所害,在冷宫中产子,杨淮抱了那个孩子逃出宫中,回到南平,为了掩人耳目,也怕自己万一落入容氏之手会连累孩子,于是把那孩子寄养在堂兄杨兴茂家里,并让杨兴茂谎称是自己的孩子。
如你们所想,这个孩子,就是杨凌。”
董朗和辛青君都震惊得睁大了眼睛,不能言语。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主上杨凌的身世一定不简单,因为种种迹象都指明了这个问题。但当曲小白真的爆出他是宫里被人抱走的小皇子的时候,两个人还是不能承受。
曲小白继续道:“杨凌懂事早,三岁的时候,已经有了别的孩子五六岁的智商。杨淮就授意他装成傻子,暗里则把他带回子虚庄,教他武功,教他兵法,教他制衡术……他把他所会的所有东西,填鸭式打包给杨凌,好在杨凌天赋异禀,他虽教得庞杂,杨凌却全都掌握得很好。
他指望着有一天杨凌能学得一身本事,好回去替母报仇,夺回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四年前,子虚庄遭人血洗,只逃出来了杨凌和唐木乔两人。杨凌脑部受了重创,就跟现在一样,失智了。
事情的大体就是这样。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当初是不是容家的人血洗了子虚庄,没有证据证明。唐木乔说,有一个叫凤二的人,和他们的大师兄褚芝人来往密切,据说凤二是慕慈恩身边的人,杨凌这才参军,但却没有找到凤二其人,可见,要么这个人是化名,要么就是藏匿了。”
董朗和辛青君的脸色拜见不好看,两个人两双拳头,都握得紧紧的。
之前听曲小白说过子虚庄的事,当时听了就觉得气愤难当,如今再听一遍,除了更气更心痛,已经不能有别的情绪。
曲小白手中握着杯子打转转,时不时地抿一口茶水。
茶水清香,入口却只让她觉得苦涩无比。
她和杨凌没有就这件事交换过信息,但大体两人都已经掌握,只是谁都不愿意去推测那个结果出来。
她知道若是没有她的出现,杨凌早就已经和容氏对上了,但因为她,他初尝人世温暖,再也不想去撕开那些黑暗,面对他本应该面对的腥风血雨勾心斗角。
想到这里,曲小白叹了一声。
杨凌如果能恢复,势必还是要面对这些煎熬的。
那这样看来,倒是不恢复的好了。可杨凌不是个脆弱的人,她也不是,该面对的,他们从来都不会惧怕。
曲小白的眼眸中透出冷肃杀气,董朗和辛青君看着她,双双互视一眼,不免担忧,董朗先开口:“小主母……你也别太伤心。”
曲小白眉梢微微一挑,嘴角抿出一抹冷冷笑意,“伤心?那倒不会。但现在咱们谁都不能置身事外了。皇帝、贵妃、容家,迟早都会找到这里,我们得开始做准备了。”她看向董朗,眸光极其复杂,董朗不由往后趔了趔身子,“你这样看我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