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滴雨,落在早就给年久雨水滴落而成的坑洼里,溅起水花,或许不甚引人注意,但在如今的静寂中,却分外入耳清晰。
王元宝平平一拳递出,那破空袭来的奇门暗器三棱锥在拳势的笼罩下,显得如此脆弱,三棱上所灌注的气劲,或许足以远远超出那些纵横州府地界的江湖大佬,但是,在实打实的兵家武夫面前,却是那么的无助和可笑。
非真武不足以当也。
这不是一句笑言,即使王元宝不是正统兵家武庙中人,但仅凭着如今五境武夫的境界,还有憾鼎拳,这些浸淫暗杀之道的江湖宵小就难以出其右。
三棱锥跌落在地上,激起数朵水花,还有叮当泠然悦耳之声,好钢用在刀刃上,这句话用在这奇门暗器三棱锥上,再合适不过。
张载厚笑道:“小师弟,你可知道这是哪家的鹰犬?”
王元宝同样笑道:“不须说,肯定是赵王鹰犬。”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已经盘算明了,青云关之事,赵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五十得力锦衣亲卫,再加上一个练气五境之上的鱼怀恩,这样的阵容,只怕是放在龙泉王朝宫中禁卫,也是不怯于任何人的,赵王近乎一半的底牌,就这样折损在王元宝这个无名小卒手中,如何能让心高气傲的赵王善罢甘休呢?
当然,鱼怀恩不能全然算到王元宝头上,终南书院的张载厚也得清算。
只是今日这样的布局,却不是针对张载厚,龙泉王朝边关诸军的老军头,可都是终南书院出身,这还没有算上朝堂上的那些言官御史,给赵王一千个胆子,他也是不敢在没有登临皇位时动张载厚一根毫毛的。
若是等他登上皇位,终南书院的账,可就得好好清算。
张载厚自然清楚其中的龌龊,接着笑道:“小师弟,这份见面礼是给你的,师兄我可不能越俎代庖,袖手旁观也未免人说我小气无情,这样吧,今日,这鲁国街中的宵小,一人也逃脱不走。”
说罢,一阵如同水波般的涟漪,在鲁国街中的还未散去的雨雾中层层荡漾,光阴流水骤然变缓,光阴流水的结界,在这鲁国街中,落下帷幕。
儒家的手段,是借着天道的规矩,以实现自己的目的,截取光阴流水,或是画地为牢,皆是轻而易举,当然,这须得有着稷下学宫的名.器,不过,老秀才这般的,却是得除外。
王元宝点点头道:“那我今日就好好看看,这见面礼,到底是何等的繁多。”
彻底撕开心中的枷锁和名教,再有酒酣耳热之时的豪气,王元宝再没顾忌,一身拳意流转畅通无阻,真气若火龙游野,就连心湖之中隐隐绰绰的星子,也骤然明亮起来。
周遭的世界,在王元宝眼中,再没了阻碍,那些隐匿在楼阁或是暗处的江湖宵小,尽数落入眼中。
这便是兵家武夫五境。
张载厚即便是知晓兵家武夫五境的威势,也给王元宝这般的气势吃了一惊,这只怕是比之朱仙芝教出来的那个号称天下最强五境的顾瓷也不遑多让。
“主公,结界!”
赵王背着手站在朱楼顶楼,望着那已经给结界笼罩的鲁国街,气定神闲,仿佛就是在看戏一般,哪怕这搭台子和找戏子的事,是他安排的。
而赵王身边的锦衣护卫,却是脸色大变,结界之中,可是已经出乎了他的感知,莫说是看清,就连鲁国街外的行人走动,他也是难以明了。
身着白龙鱼服的赵王道:“急什么,就算那些人全死了,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就算与我有关,他又能奈我何?”
赵王的凭靠,还有他的狂妄,是如今的龙泉王朝皇帝陛下,也就是他的皇兄没有子嗣的基础之上。
这是他姜家的天下,就算是杀了谁,也不能杀了他。
父死子继,兄终弟继,总不能将他姜家的基业,交到外人的手中。
这是赵王的免死金牌,也是他敢于厚结朝堂上的实权官员和各地驻军将领的缘故。
闻言,他身边的锦衣护卫嘴角一抽,但是很快便遮掩了过去。
赵王抬起手,指着鲁国街道:“此间事了,那鲁国街,也该换换主人了,你可有信心?”
锦衣护卫呼吸骤然急促,鲁国街可是这建康京中,仅次于那烟花巷销金窟的聚宝盆,即便是一天的流水,也是足够他年俸几百倍的金银,赵王的这般许诺,着实让他心惊。
赵王虽然生性凉薄,但却重诺,说了便肯定会实现。
这也是他能笼络到许多甘心卖命之人的缘由。
锦衣护卫轰然跪下,近乎谄媚道:“在下定当为赵王殿下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哦,那明日你便去将我那皇兄给杀了,烟花巷给你,封王也是小事。”
锦衣护卫脸色骤然苍白,冷汗哗哗地流下。
赵王呵呵一笑,没有再纠缠于此,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而来往,这些人心鬼蜮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哪有真正的效忠,有的,只是对于利益和权力的追逐和臣服。
结界鲁国街中,那些受了赵王派遣的江湖宵小依旧没有动静,而今的境地,谁先出手,便是谁先死,他们自信于自己的气息收敛功法,依旧等待着王元宝露出破绽的时机。
王元宝也没有动,他还是有些顾忌,这鲁国街中的市井百姓,到底是无辜的,即便是早就感知到没有人,这楼阁店铺造出不易,一拳给毁去,于心不忍。
张载厚站在檐角下笑道:“小师弟不必顾忌,这鲁国街,也算是书院的产业,打坏了,不用赔的。”
隐匿在楼阁和街巷暗处的江湖宵小气息陡然紊乱,若不是没有命令,也杀不了张载厚,此时只怕早就动手先杀了张载厚而后快!
“那我就不客气了!”
王元宝得了张载厚首肯,心中再没了顾忌,对着手边的一处楼阁店铺,平平一拳递出,拳势骤然绽放,轰隆一声,楼阁店铺轰然倒塌!
这是憾鼎拳的江潮鼓声式,以五境的实力施展出来,即便是没有摸到其中的真意,也是有了其中的威力!
江潮一般的拳风罡气,摧枯拉朽一般,将木头建造的楼阁店铺撕碎,隐匿在其中的江湖宵小还没等反应过来,就给拳风罡气所带起的尖锐木刺所笼罩,如同刺猬般,倒在废墟之中。
“还等什么!各位兄弟并肩子上啊!”
一个身着紧身短打衣衫,外罩锁子甲的短小精悍的江湖人高声大喝,从最接近王的小巷中冲出,挺起手中的奇门兵刃峨眉刺,直取王元宝展露出的空当。
而原本隐匿在各个暗处的江湖宵小也不再隐匿,皆从各个暗处冲出,既然没有暗杀的可能,那就只能近身捉对厮杀,即便是王元宝显露出的骇人实力,今日之事绝无善了的可能,与其跪着等死,还不如堂堂正正的做过一场来得痛快!
王元宝根本没有阻挡向自己袭来的峨眉刺,一拳挥出,拳势炸开,身着锁子甲的短小精悍的江湖人戛然,静止在空中,精钢锁子甲崩碎,胸骨下陷,如同被玩坏了的布偶般,跌落在地上,血与雨交融。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取巧的手段,都会显得这般无力和苍白,一力降十会,如是而已。
王元宝如同闲庭信步,走出挥拳,一个江湖人便就此在江湖上除名,而那些还有些血性的,依旧前仆后继。
这些江湖人中,兄弟师徒
皆有,即便是不为了赵王的威胁和重赏,他们也要为了死在王元宝拳下的兄弟师徒袍泽报仇。
江潮鼓声,本就最适合沙场杀伐,而今,却当真是最合适不过,既然有人选择飞蛾扑火,那王元宝何乐而不为?
在江湖中,杀人者,人恒杀之,这是永恒不变的道理,你既然选择杀人,那旁人杀你之时,就别怨恨,这就是代价。
王元宝每一步走出,便有一个或年轻或年老的江湖人彻底除名,死法不怎么好看,但是好歹有全尸。
步步踏入坑洼中的血水之中,便是犹如丧钟般,收割着没一个江湖人的性命。
王元宝没有丝毫愧疚,反倒是进入一种极为空明的神奇境界,杀人并不只是杀人,此刻只有淡漠,看淡一切生死的淡漠,生与死,重要吗?
生得庸碌,何尝不是死;死得痛快,未尝不是生。
可以通过五匹马的街道两旁,皆是倒在雨水中的江湖人的尸体,鲁国街,仿佛成了沙场,而势如破竹的将军,是王元宝,兵败如山倒的,却是那些来时信誓旦旦的江湖人。
而今,只剩下三五个连刀也握不住的江湖人,他们杀过的人,比王元宝要多,他们很享受被他们杀死之人的绝望,那是一种无法比拟的快感。
但是,当他们面临这种绝望之时,却是这般无力。
当啷一声,有人扔下了刀,跪在地上,哭出声:“别杀我啊,我错了,求求你别杀我,我告诉你是谁要我杀你的,是赵王,别杀我好不好?!”
这是个年轻得有些过分的江湖人,但是仅存的江湖人却知道,他年轻的外表之下,却有着一个凶残至极的心。
凡是此人接手的活,死去的人,都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男人如此,女人更甚,年岁大小,皆不能幸免。
如今却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别杀我好不好,我还没有活够,我还年轻,我再也不做这样的事了,别杀我好不好!”
王元宝停下脚步,不带任何情绪淡漠问道:“你杀过人吗?”
年轻江湖人一愣,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没有!我这是第一次,求求你不要杀我!”
“撒谎。”
一拳递出,穿透胸腔,年轻江湖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看着王元宝,血从口鼻中涌出,想说的话,却再也没有力气。
收拳,王元宝继续走向那些已经放弃抵抗的江湖人。
还有十步的距离,却停了下来,认真地看着那些面若死灰的江湖人道:“我不杀你们,你们自裁吧。”
无人动手。
自杀也需要勇气,而这些刀尖添血的人,却恰恰没有这样的勇气。
“既然你们不动手,就不能怪我了。”
“兄弟们上!”
轻声与大喝,相互交织,谁也没有盖过谁,只是,生死却在此刻骤然分清。
王元宝用养剑葫中的酒水洗干净手上的血,喝了口酒,看着张载厚道:“好了,见面礼收下了,一个也不剩。”
张载厚能教出诸多在边军中纵横捭阖一方的将领,自然也是见过尸山血海的人,不会因为这些宵小而乱了心神。
静有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惊,动有九天之上之雷霆。
这才是真正的大儒。
勇于公战,也不怯私斗,能以理服人,也能开一方民智,这才是君子。
“远山近城,皆是人间。”
“什么意思啊?”
“想学啊?我教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