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妤挥挥手阻管事们继续说下去,她眸光沉静,显然已下定了决心。
有盛家大印在手,沈妤就是名副其实的当家人,号令发出以后,底下人立即去执行。
只是,此事风波未平,盛家茶行又出了一件事。
运货的一艘船在江上翻了,满满一船的茶叶全部进水,还死了五六个船工。
一桩祸事连着一桩,谢管家也没了主意,忍不住叹气道:“大少奶奶,要我说咱们就先不赔偿违约金了吧。船工出了事,要赔偿,要善后,这又是一笔钱。”
管家多年,谢管家第一次为钱发愁。
沈妤有些出神,盛延卿先出事,而后家里又生出来这么多祸端,这真的是巧合吗?
洪水的事是天灾,但沈家恶意竞争高价收购茶叶,打压盛家的生意,接着又出了这种事,这些都是巧合吗?
盛延卿出事远在上海,她暂时不能分心去查,但船工的事情就在眼前。
思量片刻,沈妤抬眸道:“违约金的事情在前,你先把这件事解决了,船工的事往后再议。”
她语气笃定,没有丝毫犹豫。她不慌不乱的样子反倒给了谢长里勇气,大少奶奶果然是盛家的主心骨。
而后,沈妤叫来朱进,“你是二爷的亲信,是他最信得过的人,你秘密去查翻船这件事,拿到证据向我汇报。”
朱进道是,他和谢长里不同,不担任任何职务,存在感很低,行动起来也更加方便。
幕后的黑手,终于一点点露出了真面孔。
偿还违约金有大笔的现金流出,扶云居的下人忙进忙出,沈妤也忙的脚手不着地。
这时候,陆家人登门了。
大夫人陆氏在家排行老三,她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此前,陆家人为陆氏的死闹过一回,被沈妤平息了。
之前说的好好的,再次登门,陆家人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陆家老大翘着二郎腿,手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子,他痞里痞气地道:“大少奶奶,不是我们不讲情面。但有句话说的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眼看你们盛家就要倒了,这么多债主。我们总不能真等着你们钱都花光了,一家人喝西北风啊!”
他使了个眼色,陆家老二就拿过来几张欠条。
陆家老大道:“你仔仔细细看清楚,这些都是三妹在的时候问家里拿的钱。她说要补贴家用,日后会慢慢还,我们也没当回事。但现在陆家的生意不行了,我陆某人也上有老下有小,总不能一家人饿死吧?”
盛芸儿把借条拿过来,上面确实盖了大夫人的私章,更客气的是,大夫人还动用了盛家账房的印章。
几张借条加起来,有足足两万大洋。
陆家老大留着短发,一身匪气,盛芸儿忍不住为沈妤抱不平,道:“陆少爷,咱们俩家也是亲家,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们真没有这么多钱了。您就高抬贵手,缓我们一段日子吧。”
陆家老大看了一眼这个俊俏的小丫鬟,他色眯眯地笑起来,“要是没钱,拿别的来抵也行,盛家的这些丫鬟,我看着个个都挺漂亮。”
陆家老二和一起来要账的人都笑起来,吓得盛芸儿躲到了沈妤背后。
沈妤反复看了印章和字迹,这些字据是大夫人立下的不错。
她疑惑道:“盛家的情况我是知道的,婆婆在盛家不愁吃穿,还有娘家的嫁妆傍身,她借这么多钱做什么?”
“你什么意思?”陆家老大登时吹胡子瞪眼,“反正这钱是你们盛家借的,吐也要给我吐出来。”
来要账的都是些大老粗,沈妤一个弱女子夹在这些人当中,身形单薄,看起来软弱可欺。
陆家这帮大男人,就是在仗势欺人。
来福跑上前护住了沈妤,“你们不要无法无天,清水镇可是有警察的,我……”
他话还没说完,陆家老大突然抬腿踹了他一脚。
来福向后倒去,沈妤想扶住他,没站稳,腰狠狠地撞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陆家老大是个粗鲁的汉子,他这一脚没轻没重,来福顿时脸色惨白。
沈妤的腰也疼的厉害,她秀眉紧蹙,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荷香吼道:“你们要不要脸,你就算把我们都打死了,也拿不到一分钱。之前说的好好的,大少奶奶还把大夫人的嫁妆悉数还给了你们陆家,铺子照常让你们开着,你们倒好,反过来就咬!”
陆家老二目光阴测测的,“好厉害的小丫头!可惜爷爷们今天不是来讲道理的,你这张嘴派不上用场。”
陆家人说着就要动手。
“来人!陆家人打人了!谢长里……”荷香大声叫起来。
陆家老二想堵住她的嘴,被她狠狠咬了一口。
外面盛家的护院闻声赶过来,陆家人也不示弱,眼看就要打起来。
正院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般,一点就着。
这时候,外面有人喊道:“警察来了!杨局长带着警察来了!”
**山带着几个警员走进来,枪就拿在手里。
陆家平时会做些上不得台面的生意,见到警察,陆家人情不自禁地有些腿软。
“杨局长!”陆家老大笑的一脸谄媚。
沈妤捂着腰坐在椅子上,她眉宇间满是痛苦的神色。
一眼看过来,就是陆家一帮大男人欺负了沈妤一个寡妇。
陆家老大还想解释,**山挥挥手制止了他们,“要账天经地义,但打人就不对了,更何况是在别人家里,深究起来是要挨板子,蹲大牢的。”
陆家人唯唯诺诺,“是是是,我们也没想动手,是他们不讲理,逼着我们的。”
**山狐疑看了陆家人一眼,“再怎么说,也没有欺负女人的道理。”
“不是,杨局长,刚才……”陆家老大还想说,老二扯了扯他的袖子,截住了他的话头,“是我们不对,我们做事太鲁莽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山是盛家请来的,说话也偏向沈妤。保不齐,是盛家和警察局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陆家老二是个精明的,他可不会往南墙上撞。
只是,沈妤一个女流之辈,她凭什么能使唤得动堂堂警察局局长呢?
第二百五十一章 做个交易
打发走了陆家人,**山对沈妤道:“大少奶奶,陆家老大是混赌场的,他们收赌债,开烟馆,不是好惹的。这次能吓唬走他们,下一次我可不敢保证怎样。”
**山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眼角的皱纹露出来,有些狡猾的味道。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妤一眼,“大少奶奶,上次你说的那件事……”
沈妤抬眸,凌厉的眼风从**山面上掠过,她冷漠地道:“既然是交易,就要公平公正,你该不会觉得帮我这一个小忙就足够了吧?”
**山的拳头微微攥起。
上次他拿着桐城警察厅的搜查令上门,沈妤以缺了印章为由把他拦住了。后来,沈妤拿出来一样东西,放在他面前。
她道:“你我都知道马富贵的死不是意外,你转身又收宋氏的钱,这是什么意思?”
**山看着面前的照片,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是他私下收受贿赂的证据。照片的角度找的很好,他和宋氏的脸都拍的清清楚楚,抵赖不掉。
再往下翻,是他私下和沈夫人来往,深夜带人去码头的照片。
沈妤又道:“马富贵的死虽然已经结案,但如果我把这些照片送到省城警察厅,再派新的人来查,你说会不会查到什么呢?”
“大少奶奶……”**山语气缓和了许多,马富贵那件事,他自信已经处理地干干净净。可是光收受贿赂这一条,就够他受的。
好容易花钱买来的这个官,手下多少人等着取而代之,不能有任何污点。
**山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被沈妤盯上了。
看着面前稳如泰山的沈妤,他隐忍着怒气着问:“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才能把照片,还有底板一并给我?”
沈妤倏忽微笑,“这个,就看你的表现了。”
**山一口气生生噎在喉咙里,他暗暗发誓,等有了机会,一定要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送走了警察局的人,沈妤靠在椅背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与虎谋皮,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伸手轻轻揉着自己的腰,刚才陆家老大推得那一下,伤的并不轻。
盛家的债务已经足够让人焦头烂额,她无心想别的,不成想第二天早上,她却无论如何都起不来了。
“大少奶奶,要不我去请大夫吧?”荷香呜咽着道,偌大的盛家,全落在沈妤肩上,但她也是一个女人,需要有人疼,有人关心。
沈妤躺在床上摇头,“只是扭了一下,休息两天就好了,没那么娇气。别让人出去乱说,现在这种关头,不要让外人知道。”
腰痛的厉害,她就让荷香去拿了热毛巾来,在房间里热敷。
一边养伤,她手上也不得闲,账本从来没放下过。
盛晋煦从学堂回来,趴在床边道:“娘亲,你怎么了?”
沈妤宠溺地揉揉盛晋煦的头发,“娘亲每天要管家,要照看生意,现在有些累了,也偷偷懒,赖床休息几天。”
盛晋煦半信半疑,小小的人儿,居然长长叹了口气,他又问,“娘亲,二叔什么时候回来呢?为什么他们都说二叔死了?”
这话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沈妤眼眶莫名发酸,她强忍着泪水,道:“娘亲什么时候骗过你,你要相信我,也相信你二叔……”
晚饭后,盛晋煦照旧坐在书桌前念书,沈妤拿了个软垫靠在榻上,认真听着,不时出声纠正他一下。
家里发生再多的事,沈妤都不会让盛晋煦牵扯进来,他这个年纪,该呆在学堂里无忧无虑地念书。
他现在背的是三字经,清脆的童声悦耳动听,让沈妤稍稍打起了精神。
亥时刚过,沈妤正准备歇下,院子里却响起来二夫人宋氏的声音。
“沈妤,你把我儿子藏到哪里去了?你今天必须要把延伟交出来,你不让我好过,你也别想好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盛延卿狼狈为奸,你们合伙想侵吞盛家的家产,快把我儿子交出来,否则我就把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芙蓉堵住了盛晋煦的耳朵,“煦少爷,别听了!”
盛芸儿和荷香则堵在门口,盛芸儿道:“二夫人,你别闹了,这么晚了,老夫人听见会不高兴的。”
宋氏几乎跳脚,“她不高兴关我什么事,我只要我的儿子!”
盛晋煦听见响动下床,他穿着单薄的睡衣,怯生生躲在荷香身后。
宋氏的目光似乎淬了毒,直勾勾盯着盛晋煦,她摆摆手,道:“煦儿,到二祖母这里来。”
盛晋煦被吓到了,他用力地摇摇头,扭头抱住了荷香的腿。
“和你娘一路货色!”宋氏心有不甘地甩甩手,满脸的愤恨怨毒。
盛延伟失踪,这几天她一直想找机会绑走盛晋煦,只可惜扶云居的下人看得太严,她连接近的机会都没有。
来之前宋氏喝了几杯酒,被夜风一吹,脚步有些踉跄,她摇摇晃晃地想往屋子里走。
沈妤伤了腰,不能见客,盛芸儿毫不客气地伸手拦住了她,“大少奶奶已经睡下了,二夫人改天再来吧。”
“滚开!一个贱婢也敢拦我?”宋氏狰狞着脸道,她目光一指手上的玉镯子,“你知不知道这镯子能买多少个你,要是你不小心弄坏了什么,死一千次也赔不起。”
盛芸儿悻悻地收回手,宋氏的不讲理,她是见识过的。
“都滚开,沈妤人呢?”宋氏说着又要往里闯。
还没进到里屋,荷香笑着迎了上来,“二夫人,大少奶奶说过了,三少爷去了哪里,她真的不知道。您要是再纠缠,就是您不讲理了……”
“谁不讲理?是她先把我儿子藏起来的!”宋氏嚷道,她借着几分酒气,与荷香推推搡搡。
宋氏的贴身佣人也挤进门,伸长了脖子往屋里看。
荷香急了,用大力将宋氏推开。
“哎呦!你个贱婢!”宋氏栽倒在地上,揉着自己的腰怒骂。
扶云居的下人想去搀扶,被她粗鲁地推开了。
腰上的痛楚一阵高过一阵,宋氏的酒已经醒了,她招呼身边的婆子,厉声道:“来人,把荷香这个欺负主子的刁奴给我抓住,拖出去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