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傍妻被剁掉小指,连日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躲在房里胆战心惊,深夜痛哭。五日后,郑荀从都城建康返回刺史府,家仆匆忙禀告,闻老爷归来,三人似盼到大救星一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倒在郑荀身前。
郑荀忙问何故,三人嘚嘚瑟瑟地将手指露出来,苦诉前番惨事,泣不成声。郑荀闻之大惊失色,气红了脸,不想小儿竟如此胆大妄为,无端杀了自己最爱的小妾姬氏。
姬氏虽未生得儿子,却有一女唤作郑小乔,年方二八,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媲美东汉绝色小乔,遂得小乔之名。
郑小乔承继其母性情,貌虽美,心却丑陋,往日姬氏那般对待贾氏,她不但不拦不问,毫无怜悯之心,反而有时帮出馊主意,逗弄取乐贾氏,正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郑小乔前番探望外祖父母,外祖父姬昌是本地富商,做茶叶买卖,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姬昌不仅是个会做生意的主,也是个有心机的人,借着登门献茶的机会,将小女姬未央也带了去。
郑荀一眼便瞧上了眼前的美人儿,嫩得像出水的芙蓉,腰肢软得像初生的柳枝,传情的媚眼更是勾魂摄魄。郑荀看痴了眼,上好的冰叶茶水漏出嘴角湿了一大片衣襟,姬昌暗自窃喜,回家后书信一封,愿将女儿许配给他,郑荀大喜,三日后便将姬未央娶回府内。
怎奈郑荀不争气,几年来愣是没生出一个儿子,郑世杰才被看怀上心。郑小乔耍得腻了回府来,惊闻母亲已死,又不敢独自去找阿兄报仇雪恨,便也缠着郑荀说三道四,替母申冤告状。
“逆子!你好大的胆!”三位傍妻和郑小乔整日在他面前啼哭喊冤,郑荀想想小儿做得实在过分狠毒,随即唤上堂来责问。
郑世杰怒眉不言,几个女家哭得愈加厉害,郑荀气红了耳根,命家奴找来碗口粗的棒子,亲手抡起便打,郑世杰挨了几棒却一声不吭声,直挺挺站着不动。
郑荀又欲打,郑世杰却反手夺过棒子扔在地上,沙着嗓子愤愤道:“爹!这几个贱妇害死了娘,即便都杀了也难解我心头之恨!”女家又吃一吓,连指带骂地躲到郑荀身后。
“你..!孽障!来人!给我拖下去!”郑荀气得脸红脖子粗,侍卫得令将郑世杰关到后院的破屋中,上锁把守,不给饭食。
落日复春秋,流年弄往昔。
家亲黄泉路,悔首已惘然。
郑世杰望着四翻的凳儿桌椅,空荡的床榻闺台,不禁想起母亲对镜梳妆的笑靥,若花又似水,忽而又想起母亲抱住自己独受鞭打的场景,鼻头一酸泪流满面。
爱妾既死,郑荀也无力回天,虽有恼意,但总不能将小儿的性命赔上,他可是他唯一的儿子。三个傍妻领会作罢,捡得一命已经算是万幸造化,确实不敢再咄咄逼人,郑世杰的手段她们可深深的领教过了,绝无胆子再像小时候那样欺侮他。
然郑小乔心怀仇恨,毕竟阿娘把命葬送在他的手上,求郑荀降罪不得,又去寻姬昌讨教对策,姬昌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郑荀是堂堂刺史,即便告官申冤也没个门路,弄不好赔了夫人又折兵,怕是一家子都性命难保。
叫天不灵,叫地不应,郑小乔并不想就此作罢,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她恨透了这位阿兄,且伺良机再报大仇。
郑荀果然只是为了做做样子,郑世杰确因悲痛食水不进,子相几次三番送去饭食都被拒绝,终一日昏倒在屋子里。郑荀赶忙又吩咐下人抬回前院房里悉心照料,苦劝几番后才思饭食。
几位傍妻看在眼里却不敢怨说,郑小乔却是恨意更深,本欲在汤药中做些手脚,但思自己恐会搭上性命,便也作罢。
秋婴临别时书家信一封托付王崇,王崇随即派人下山送信,王母看过书信后惊慌哭泣,裹了丧夫灵牌,舍家逃到亲眷处避难,过些时日再回。
向林不在府上的这段日子,尽管奴仆下人更加小心看院,然而许府并非安宁无事。半月前的夜里,几个盗贼越墙破窗,翻箱倒柜,将前院后院几间偏房毁得乱七八糟,偷了不少钱两器物,还偷了什么却是不知。
后院的念堂也被盗贼大闹一通,翻了供桌散了供品,广目尊大佛断了手指,铜铃般的眼睛也被捅了个窟窿。刘氏见状吓晕过去,醒来后三跪五拜,痛哭流涕,口中直呼罪过,赶忙又请来匠人修缮补缺。
下人们也不敢怠慢,日夜轮番查守,几个盗贼虽有收敛,却不时寻个当口多番搅扰,府内下奴无人善武,拿贼不得,欲报官却又为难,许昭和陈统的怨仇谁人不晓,更何况陈统不在县衙,更是无人管事。
盗贼猖獗,又颇有几脚功夫,三天两头地闹事,下人们捉拿不得又不敢报官,折磨得哀声连连,鸡飞狗跳。刘氏也毫无办法,夜夜难寐,加上思儿心切,整日以泪洗面,一来二去哭瞎了眼,请遍医家不得治,这一来更是雪上加霜,许府上下乱成了一锅粥。
请来修缮佛像的几位匠人懒懒散散,好几天也未完工,忽一日傍晚全都没了人影,下人们寻了半天也不见几人踪影。正在这时,看守正堂的仆人来报,许昭的灵位不见了,刘氏吓怔了眼,上堂胡摸乱找,灵位果然丢了,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罢了,刘氏思量必是那几个匠人捣鬼作乱,可又不知何处追捕,遂又重造牌位,将正堂又加沉锁,命人日夜把守。殊不知那几个匠人正是前番盗窃毛贼,闹了府院不说,又扮作匠人混入府内,借着修佛的机会摸清下人动向,趁着好时机偷了灵位便逃之夭夭。
“公子呐!你可算回来了!”老管家佝偻着身子迎出府门,眼中泪花闪闪,“小公子快去看看老夫人吧...老夫人她...”向林夺门而入寻去正堂,刘氏静静跪在许昭的灵位前喃喃自语:“老爷,相儿他何时回来,求求你告诉我...”刘氏似乎没有听到向林的脚步声。
“母亲,相儿回来了...”向林嗵的一声跪在地上,泪噙满目,刘氏闻言果是小儿,慌忙起身回头去找,怎奈什么也看不见,眼瞧着就要撞上桌椅,向林惊诧之下顿觉不妙,跑过去扶住了她。
刘氏颤着嘴角抚摸他的脸,泣声连连,向林方才意识到母亲的眼睛看不见了,忙问何故至此,刘氏啜泣苦诉,向林才知家府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相儿,如何不见子英,你们两个这一去啊就是一个多月,为娘怪想她的,你没有欺负人家吧...”刘氏喜欢子英,说话间欢喜微笑。
“娘,路途劳顿,子英她..她..她去侧房休息了...”向林顾虑母亲前遭祸事,担心她经受不住,不愿实说,然只此一言,却惹得自己泪如泉涌,悲上心头。“无妨,等她休息好了再陪为娘,娘啊还有好多话要和她说呢...”向林一回来,刘氏总算踏实了不少。
向林没有报官,命下人仔细看守许府内外,待抓住盗贼再扭送县衙,然而那几个盗贼自偷得灵位后再也没有现身,似乎许府的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秋婴暂避许府,身虽安,心却难安,一来惦念老母,二来担忧伯父王崇的安危,郑世杰寻她不得,必定责问王崇她的去处。
母亲贾氏过世的这段日子,郑世杰的脑海中只有报仇雪恨,别无他思,搅得刺史府人心惶惶,上下胆战心惊。仇杀姬氏,断妾手指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百姓闻之亦是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几日后,郑世杰念起秋婴,因身体有恙不便亲自去,遂命子相带了一干随从直奔秋婴老家,但见宅门锁闭,似无人居住,又问路人邻舍,都言主人早已搬走,子相只得悻悻回府。
子相奏禀,郑世杰大惊愤怒,只身驾马风尘仆仆地赶到东阳学宫,王崇诓言秋婴前番辞别归家探望老母,至今未归,也不知何故。郑世杰知道王崇胡言骗他,却也没个办法,驾马至学宫门前,望着这个牢笼般的温柔乡忽而大笑,几多怀念几多悲愁,昔日百生尊内外,今马归去留风尘,他以为自己得到了很多,却恰恰失去了更多。
归府后,郑世杰奏禀郑荀降罪王崇,撤其夫长之职,将其赶出学宫,郑荀计较他前番干出杀人的祸事,不但搅乱了府院,而且败坏了名声,因此万般不允,他根本不愿管他和秋婴的事。
然而,郑世杰不愿就此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