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位极九州南疆,紧邻十万大山。传说这里穷山恶水天下少有,残忍嗜杀的毒虫猛兽横行闹市,光天化日死于非命者比比皆是,令人胆寒。
又有传言道,这里奇山秀水美不胜收,民风淳朴毫无城府,不论男女性格豪爽,且热情好客,可交心之。
有人向往,有人躲避不及。
下方官道上空无一人,前方还有数里就到荆州地界,红筱远眺,只见荆州树高林密,常年被一层肉眼可见的瘴气笼罩,夺人性命不过片刻,因而凡夫俗子不敢踏足,南北往来的商队更是少之又少。
无需夜麟示意,魏阳念咒施法,球形火罩包裹住飞舟,冲入瘴气。
耳边“呲”声此起彼伏,而后几股焦味、臭味混进鼻息,红筱道:“这是什么?”
夜麟伸出罩外,抓来一点灰黑碎屑递给红筱,道:“‘瘴气’不该单单理解为气体,实则两物,即‘瘴’与‘气’,指的是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毒虫,还有许多异种毒气混杂在一起生成的绿雾。后者只需捂住口鼻就能遮蔽,前者却要致命许多,往往在你不曾察觉的时候让你丧命,七窍乃至身上细小的伤痕都能成为它们放矢之地,防不胜防。”
红筱细看,碎屑果然是极为细小的虫尸,小到令人忽视,放在手心竟不如灰尘显眼。
无怪乎公子显露家底招来魏阳,不管虫子、毒气如何致命,多数终归还是怕火的。
收起飞舟,三人直取荆州城关,守关士兵见三人不凡,未敢冒犯,叉开长枪,道:“诸位可有通关文牒?”
红筱呈上印鉴,道:“我等三人是雍州来使,奉皇命视察荆州。”
士兵道:“诸位稍等片刻,容我入内通禀。”
城门开阖。
半日不见人影。
魏阳道:“琐事连连,直接飞进去岂不更好?”
夜麟笑道:“世俗通讯比不得你们修真千里传音,大抵都是如此。我们是奉命来办事的,只能走趟流程,名正言顺地进去,否则皇帝那边难以交差。”说话间,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小步。
仆随主动,红筱不知夜麟用意,却也跟着退了一小步。
忽然地面微微震动,脚步声密集沉闷,城墙人头撺动,荆州知府与守关将领登上城楼,道:“圣上旨意,明言要雍州之主李玉亲至,你们都是假冒的,此乃欺君大罪,来人,射箭!取那贼首项上人头以儆效尤,剩下两个留待拷问!”
一时间弓弩全部对准了魏阳,箭尖寒光闪闪。
淬毒的、燃烧的,甚至还有许多裹了奉天府特制雷火符的摧城巨弩。
万箭齐发。
三人行,女子、少年皆不足虑,仅有一位中年男子仙风道骨站在队首。
不射他,射谁?
回首夜麟、红筱早没了踪迹,只在远处树后冒出两个人头,魏阳哀叹道:“这是条贼船!”
默念法诀,伸手指地,于身前凭空立起三道比城关还要高耸的火墙,箭刚离弦便被焚毁。
法决再变,火墙碎裂四散滞空,继而长出许多翅膀,变成三千离火飞鸦,冲向守关士兵手中弓弩。
不到盏茶功夫,士兵尽数弃械。
魏阳收法,道:“我等三人确实是雍州心腹,代表李玉大人来此执行皇上旨意,大人请再确认一遍印鉴真假。”
荆州知府按住身边守将刀柄,示意不可妄动,笑道:“方才本官眼拙没看清印鉴,对不住,现在确认无误,诸位请入关吧。”
暗道:“老狐狸!”魏阳抬脚前行,夜麟、红筱紧跟。
知府随行,道:“驿馆就在近处,不知使者大人如何称呼?”
魏阳拱手道:“贱名殷梁,谢过知府大人,驿馆就免了,在下自寻一间客栈。”
知府故作为难道:“殷大人,此事恐有些不妥?本府有义务保护您周全,若是不住驿馆,难免有顾不上的时候。”
魏阳抚须道:“无妨。在下自有几分防身的本领。”手指夜麟,道:“这是我的书童。”再指红筱,又道:“这是我的婢女,有什么需要,我自会让他们通禀于知府大人。”
夜麟红筱乐得陪他演戏,同拜知府。
知府窃喜,“殷梁”自己找死,怪不得他心狠手辣,拱手道:“如此说来,殷大人自便吧,本官事务繁忙且先回府,就此告辞。”说罢率领官兵离开。
待其走远,红筱道:“公子,您要我偷的玉佩到手了。”
夜麟取来玉佩顺手替她系在腰间。
红筱不解,为何夜麟要将那知府的玉佩系在自己身上,问道:“公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夜麟笑道:“我还没想好,逛街吧。现在是三月,荆州市集上热闹得很,前面是望北城,既然来了就别错过。”
“啊?逛街?”红筱大感意外,公子这样的人也会喜欢逛街么?没奈何,夜麟心海底沙,她怎么可能想的通?
连忙拾步跟上。
奉天府门徒立志寻仙,总嫌命短,魏阳心底有一万个拒绝的理由,恨不得立刻寻个安静之所坐下修炼,大好的时光,不修炼,逛什么街?
三人奇装异服,未入市集已博万众眼球。北来客商虽有,终归只是少数,像他们仨这样超凡脱俗的真不多见。
魏阳面容端庄神采英拔,法袍加身仙气渺渺,南疆女子见者无不炫目。
红筱身材高挑风姿绰约,一袭红裳更显英气,温婉与凌厉并存,是荆州从未有过的绝色,即便同为女子也要忍不住多看几眼。
反倒是夜麟,躲在伞下无人识得真面目,逃过众人目光逼视。
集市热闹,人潮往来如云。偶有几个醉男女凑上前来搭讪,甚至寻机揩油,被三人一一避过。
唯有玉佩成功被人偷走,隐而不发。
三人漫无目的到处乱逛,夜麟买吃的多些,百无禁忌,什么碳烤蘑菇、乱炖蛇肉、火烧山獐、油炸蜂蛹等等,诸般野味尝了个遍,小小的肚皮里好似装得下大象,一张嘴就没见他停过。
连带着红筱大开眼界,腹部鼓胀,生怕长肉,说啥也不肯再吃。
至于魏阳这种修真人士……除了仙丹宝液以外便没有什么能入法眼,口腹之欲早已禁去,端的是人生乏味。
再往前,进入市集中心地段,平民百姓渐少,能人异士居多,地摊上、商铺里兜售的多是猛兽毒虫、蕴含巫蛊奇术的小物件。
随意寻了个摊子蹲下,面前坛瓮成堆,夜麟问道:“这位大哥卖的可是蛊虫?”
卖蛊汉子不耐烦地挥手,道:“去去去,娃儿莫闹,要买喊屋头大人过来。”
夜麟道:“我要买蛊虫,越多越好。”
不似玩笑。
闻言,汉子斜眼道:“钱管够?”
夜麟道:“管够。”
一日之间,北来的白衫少年席卷整个望北城蛊虫市场,财大气粗从不二价,近万条蛊虫转眼被购置一空,甚至承诺来者不拒,还会继续购买,为时十日。消息如同烈火燎原,没多久燃尽大半个荆州,荆州虫师闻者疯狂,纷纷入山寻蛊。
无数双眼睛盯着少年所在客栈。
是夜,月明星稀,万鹊南飞。
一想到夜麟储物袋里装了如此多蛊虫,红筱不禁恶寒,道:“公子买了那么多虫子,是想养出一条虫王吗?”
魏阳刚撕下面具,亦被吸引,凝神听他欲作何解。
夜麟笑道:“不养虫王,巫王倒是可以钓两个出来,有利于我们行动。”
红筱问道:“难道调查不该是偷着来么?公子现在反其道而行,闹得人尽皆知,是什么用意?”
夜麟取出九州堪舆图,摊开,道:“谁说我们要调查了?”
红筱愕然:“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夜麟指这图上荆、雍两州,道:“谁还没点秘密,荆州不能见光的多了,所以查是万万不能查的。国师和神宗皇帝的用意不止是调虎离山,还有挑起两州争端,我们只需要弄点东西交差就行,用不着太认真。”
红筱趴在桌上,晃晃手中圣旨,道:“‘荆州异动,卿当彻查之’,这事可大可小,鬼知道荆州异动是什么?公子知道?”
夜麟笑道:“十一消息那么灵通都不知道,我天天呆在雍州又怎么会知道?由我们来造一个异动。”
红筱恍然道:“哦!我懂了,公子要找替死鬼。”
魏阳冷笑道:“降神坛何等势力,找谁做替死鬼都不好使,怎么会容许你在太岁头上动土?”
夜麟反问道:“如果替死鬼其实不是他们的人呢?怪罪从何谈起?降神坛还得欠我一个人情。”
取出棋盘棋子,抓起几颗撒在九州堪舆图各处,夜麟道:“回去休息吧,让我再好好想想。”
红筱回房。
临走前,魏阳细细留意夜麟撒子之地。
东海蛟岛、徐州帝都、冀州塞外、扬州剑冢、雍州北界,还有荆州。
嗯?竟然还有梁州、兖州。
大明九州,已占其七,他到底看得有多远?
夜麟淡笑道:“回去吧,留一道禁制就行,今晚不用守夜,会很安静。”
魏阳阖上门。
夜麟又道:“烈火没死,前提是你我不二心。”
曾有顺天府祖师得道飞升,于九天处遭遇雷劫,数百年道行毁于一旦,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骸骨不知去向,真相远离人间。
房门重新被推开,魏阳身心剧颤,道:“我师父在哪?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