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已碎,金麟铮铮,剑祖手握三尺青锋,随意挥斩,就是一条极细的金色长线飞过。
未有声威浩荡,不曾惊天动地,就只是慢,还有利!
慈悲眼见金线非常缓慢地靠近自己,不过是挪一步的距离,金线便能与他擦肩而过。
此时,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移动。
真的慢吗?
还是自己被束缚?
来不及多想,慈悲念动咒决,刹时间青光大做。
当金线划过,“慈悲”轻飘飘分成两瓣,消失不见。另一处则又现出一位慈悲的虚影。
毫无悬念地,立刻就有金线出现在他面前,慈悲还未念咒,突然看见附身姬晴的‘剑祖’朝着空空如也的方向再度斩出一条金线。
慈悲大惊,那是他即将闪身出现的位置!
每当他重新念动咒决调整方向,剑祖的攻击就指向哪里,不到盏茶功夫,此间早已布满了金色细线,慈悲骇然发现,他竟无处可躲!
光芒覆盖体表,慈悲显现佛门金身,同时掌心电光跳动、雷霆霹雳。
沉静无声的金线与轰鸣惯耳的雷电在这一刻相遇,没有谁被打断,也没有谁被割裂。
金线推着慈悲向前移动,速度虽然缓慢,但也没有更慢,保持着一个稳定的速度。
慈悲两脚在地面犁出沟壑凹凸不平,金线划过地面则整整齐齐地将之分作两块,横平竖直如若丈量寸数。鲜血自慈悲掌心滴下,顺势填满两块地面之间那条笔直细长的界线。
随着金线势尽停止,雷电星散成无数光点,慈悲体表的金色躯壳也皲裂破碎,袈裟连同道袍绽开几道切口,内有少许鲜血渗出。
中间隔着两里地。
剑祖低头细细品赏金麟,不再看他,轻笑道:“什么佛道双修,老朽一片衣角都摸不到,真亏你修炼那么多年,也就欺负欺负我那年幼的徒儿,上不得台面。再过十年,只怕你连我徒儿都赶不及,愧否?”
慈悲冷笑道:“你与我相搏又何尝不是以大欺小?再过十年你的真身也要被我踩在脚下,剑祖老匹夫,今日我就将你这道化身踩在脚下,好教你日后见到我时,自知退避三舍苟且偷生!”
是时狂风大作,慈悲金身又复完璧,雷光遍地诞出一片白沼,缠绕慈悲,亦缠向剑祖。
太阳隐匿后,天地间黑暗弥漫,青光连接乌云与雷泽,不再一闪即逝,纵横贯落于方圆十里之间。
九天雷霆力可诛仙,剑祖又怎敢轻视?脚下无剑犹能乘风飞起,手中一把金麟点向诸方光柱,令其折射他处。
剑祖借此自保,慈悲却如鱼得水,雷霆落他身上绝类神助,只见金身佛陀驾驭雷霆肆意地在雷泽之中腾挪飞舞,天雷在他手中化作一道道巨大无比的降魔宝杵,每每落在地上,引爆十丈电光,更有无数佛语梵歌咏唱,激荡神魂。
恍若掌管雷电的天神降怒,敕令众生受罚偿罪。
这等手段,便是梁州奉天府门人都要自愧不如,弗为亦逊之。
雷电绕过金线直取剑祖,金线却无法随意转向,更斩不中此时的慈悲山人。
剑祖心中微动,身后凭空出现四把长剑虚影。
青阳、朱明、白藏、玄英分别立侍前后左右,衍化出青、红、黄、白四方剑日,似那人间四时轮转不停,隔开天雷巨杵抵挡一切攻势。
剑祖位居中央,身未动意先至,御剑金麟破空飞去,速度远胜气刃金线。
金麟剑所化流星,刹那间追上驭雷佛陀,当胸穿过。
法身破功、雷霆溢散,慈悲山人无声坠落。
天地又复清明。
“姬晴”眼中白光黯淡,剑祖分身悄然飘散。
这一击差不多耗尽了剑意分身所藏的力量,再无后招,好在一击致命……
环顾四周,姬晴茫然不已,方圆十里内遍地的狼藉,几乎寻不到一处完好,仅有许多金线围起的茅屋渐渐显露圆形。
这金线竟是由剑气构成?难不成是师傅出手?
老和尚推门而出,无有合十拜道:“贫僧多谢姬晴施主、剑祖搭救之恩。”
姬晴反应过来,还礼道:“大师多礼了。”
无人发现,慈悲山人贯胸的伤口上,忽地燃起了一朵绯红色的小火苗!迅速蔓延至全身将他焚烧,熊熊大火中,慈悲“尸体”皲裂绽开条条沟壑,内露红光,唯独不见一丝灰烬。
暖阳潜隐,乌云再聚。
红光释放冷意,姬晴、无有心脏狂跳,止不住地惊悸。
慈悲身下地面凭空凝结寒冰,附近更是披霜覆雪。
二人屏息凝神,不敢妄动。
不久,慈悲站起,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有点点冰渣落地。
“呵!”火焰燃烧不熄,慈悲瞳孔也变得深红,慈悲笑道:“只可惜剑祖走得太快,来不及享受屈辱,否则,我会让他毕生难忘!”
无有叹道:“阿弥陀佛。慈悲,回头是岸!你天资卓绝,手段奇高,通天的仙途等着你去走,何必修炼这等邪法,把自己弄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细细端详环绕周身的绯红火焰,慈悲讥笑道:“你心中的正不过是个笑话!看看你自己,修为尽废,若是天灾来临,你能救下几个平民百姓?怕是自身难保。而我挥手拯救千百!用的是你们看不起的歪门邪道,人不人鬼不鬼又如何?苍生置身水火,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无有怒道:“修业,修的是善业、福业,不该是杀业!世间万法本不该有好坏之分,善用力量造福苍生自是好事,可你为了你心中虚无的苍生,反而把屠刀伸向当今天下,芸芸众生,这和邪魔外道有什么区别?”
慈悲狂笑道:“邪?什么是邪?难道你们看不见,神州腐化并非国师和神宗皇帝的过错,而是天意使然!九州内正反两派各自为政,九州外四大势力虎视眈眈,整个天下的乱象早已经开始,任谁都无法力挽狂澜,世界在变,顺应天意才是正!顽固不化才是邪!唯有推动大势,尽早结束这一乱象才是正途!而今方法就在眼前,只等开辟出一条仙路,凭借仙人无上法力,我才有可能拯救万民于水火,我能保护神州血脉传承下去!牺牲是必然的,就算没有我,神州一乱他们也会死,倒不如成就我而死!国师法力通神,悟出天机,呕心沥血寻求出路,可恨你们这些迂腐的世人目光短浅,处处阻挠,简直愚蠢至极!”
“果然是当朝国师指使!”闻言,姬晴、无有默然不语。
见二人听不进去,慈悲再没了说话的兴致,道:“算了,一帮痴人,多说无益。”言罢,走向二人。
慈悲脚下,步步生莲,寒慑人间。
几道剑光斩过,无一例外冰封消散,自知绝非敌手,姬晴询问道:“这是什么?我从不曾听说过。”
无有闭目,叹息道:“那是深藏于八寒地狱里的红莲业火,杀生造业,蕴含无穷伟力,与凡火不可同日而语,非升仙遭遇的九重劫雷不能相比。”
寒意彻骨,与十年前何其相似?
冰湖上二人对视的一眼令她至今不能忘怀。谁能想到,那个笑起来比阳光温暖的少年也会有这般冷血的时候?
夜麟,你究竟在忍耐什么,让我看看吧……
姬晴松开金麟,双指点在眉心,抽出一把黑剑。
慈悲停步凝目,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冷?
红莲业火,已是神州至寒。
无有双脚不自觉地向后退去,远离黑剑,远离姬晴。
数十个长夜里挥之不去的死寂仿佛又将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颓然坐下,无有看到——
握住夜语,姬晴千千青丝尽作白雪,一剑过后
业火,熄了。
噩梦终归没有再临,无有喟然长叹道:“原来,不是他。这把剑,像他。”
慈悲跪在地上,他不解,道:“我杀生百年,手中冤魂不下数十万,方才聚得一身业力,神憎鬼厌,终于修成红莲业火,就只差一个时机,我能得道成仙,你!还有那把剑!究竟是什么?”
收回夜语,姬晴道:“看来,你还差点。”
慈悲如同冰雕,倒下碎裂,然后烟消云散。
没有胜利的喜悦,姬晴藏了心事。
阳光重新洒落在她身上,好温暖,因为余寒未尽。
突然想,抱抱夜麟,虽然给不了多少,好过他一个人独坐寒渊。
这一幕,还有观鼎的李玉看到,沉默片刻,李玉道:“那把剑,是公子散出来的杀意吗?”
夜麟微顿,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答道:“有人告诉我,痛苦也是一种动力,比如说恨。”
李玉不忍,道:“可那是众生的恨,不是公子您的!背负太多的痛苦,会把自己逼疯……”
神情萧索,夜麟放下棋子,道:“那天来的时候,你们不要拦我,事情结束,我会离开一段时间,或许回来,或许不回来。”
寒意浸入骨髓,李玉望向内庭倒立的黑塔,道:“那座塔品秩很高,不比雍州鼎差,还有康庄的重生,我想知道公子和地府做了什么交易?又付出什么筹码?”
夜麟离坐,向门外走去,深深吸气,道:“离开前,我会送百万生灵进地狱,轮回。”
百万?哪里的百万?
李玉有口难言。
红筱送膳进来,莫名地觉得冷,不知道李玉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公子为什么站在外面。
此时她下意识地不想靠近夜麟,说不上来原因。
可能是,有些怕?
阳光下,少年背影里,盘踞着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