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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川首座有心了。”
胜尊竖掌胸前微微躬身,淡淡道:“但逮捕魔主不用急于一时,他所犯下的极恶罪状,终有报应那日。”
“天理昭彰,因果报偿。”
法川点头笑道:“了因师兄,请!”
众禅师拾级而上,三十七层浮屠塔不一会儿便览穷阅尽,高僧们施施然来到浮屠巅顶问道辩禅的会场,施施然落座。
对于八派的高僧大德来讲,机锋禅会早已失去神秘的色彩,之所以他们还愿意年年不落地参加,是因为这种明思辨的法会,真正有助于自身的心境与修为。
这种碰撞、接纳、弥合自性的过程,佛国称作辩禅、玄机宗称作论道。
特别是同境界相当的同道交流,不同角度的观点碰撞,更是会让人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可随着年岁渐长,能够被他们称作同道的人也越来越少,所以每一个交流的机会都十分珍贵。
对于这些抛却红尘的出家人来讲,道友的重要程度,更要胜过伴侣,所以哪怕只有在禅会上一年见一面,他们也会将对方称作故人、故友。
这种志同道合的友谊,甚至比凡尘亲眷更加珍贵,但同道终归只是同道。
同行良久,终是为了分道扬镳。
对追求永恒不朽,超脱彼岸立教的佛宗而言,如何超脱彼岸是永不落后的话题。
而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们抛下的可不仅是凡尘亲缘,还有自身的喜怒哀乐。
浮屠巅顶,
早就在浮屠塔顶静坐的和尚老得就像一块风吹雨打的山岩,暗红色的袈裟将他的身体整个罩住,拖在地上的边角,竟有陷入土里的意思,驼圆的背部如同岩脊,无数道沧桑褶皱布满脸颊,尺长的白眉自双颧挂下,好像同这片空间融为一体。
每有和尚凳上浮屠顶层,都会先朝老和尚躬身行礼,因为眼前这个好像老得连眉眼都睁不开的,就是律宗最强者,号南天佛主的圣僧。
虽然对方的修行理念至今没有得到律宗的广泛赞同,但对方这身通天彻地的修为,却是无人敢质疑。
就连无相禅寺四方佛主,都曾经表示过,若论修为深厚,当今佛国当属南天佛主最高。
许是感应到浮屠巅顶多出许多陌生的气息,如岩石蜡像般的南天佛主突然活了,先是两条长须般的白眉动动,然后褶皱的眼皮翻起,明亮又沧桑的眸子夺走了室内所有的光。
仅只看这双眼睛,任谁也想不到南天佛主已是六百岁的人瑞,那阅尽沧桑后的坚毅眼神,赤诚得像个少年。
“修佛,修得是什么?”
行晚佛礼的高僧大德们在蒲团上刚坐定,识海中便荡起一道陌生的梵音。
毫无疑问,在这佛界之中,有能力将这念力送往众大德识海中的,唯有南天佛主一人。
通常,在机锋禅辩之前,会有一场试辩,用以筛选辩禅中发言的佛子,只是没想到,到了他们这个境界的僧人,却还要经历这个。
南天佛主的试辩题目简单,不少高僧下意识便想脱口立论,只是刚扬头对上老和尚那赤诚的眼神,却欲言又止,低下头去。
若拿这道题去问初入禅门的小和尚,对方一定连想都不想,就会回答:修来世,诣超脱轮回。
但修佛修到浮屠塔上这些僧人的境界,他们便无法理直气壮得这样回答了。
能修到大禅师境界,便能接触到佛法的核心,也明白来世之说是何等缥缈。
再要让他们同沙弥那样笃信来生,已是不可能,那修佛究竟在修什么呢?
这突然的梵音叩问,竟让席间众高僧一时迷茫了。
生在佛国净土,长在极乐雨林,从他们出生起,便沐浴在佛光中。
在这样的地方成长,修佛已经成了呼吸般自然的事情。
只是随着境界越来越高,这如呼吸般自然的修行,也夹杂了很多其他的东西。
或是斗战、或是疑惑、或是恐惧、或是荣誉。
这些东西让他们的向佛之心不再纯粹,对着普通弟子,他们自然能堂而皇之的吹嘘自身的向佛之心一如往昔,可对着南天佛主的眼睛,这话他们无法说出口。
于是,简简单单一个问题,竟然难住了佛国八派的高僧大德,高士满座的浮屠顶层静得针落可闻。
“佛国八万四千卷,只有方便法,哪有成佛道。”
突然,一个声音在针落可闻的大殿中响起,正是肤若琉璃般剔透的衍善扬声答道:“即无成佛道,又哪来的佛修,老和尚这题问得不对!”
听到衍善答题,南天佛主的嘴角好似微扬,又好似未扬,众人又闻一道梵音。
“若非修佛,那现在修得是什么?”
“修的虚妄。”
“何为虚妄?”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口灿莲花,佛音轰隆,衍善话音未落,大殿中竟响起天龙忖喝,龙女悲歌,种种异象,惊得众禅师法相震动。
若非南天佛主当面,大禅师们定要起身口诛笔伐,好让衍善知晓妄言的代价。
一边观照众禅师心中所想,一边听着衍善至诚作答,如枯木般盘坐的南天佛主终于笑了,自暗红色的僧袍里,伸出枯木般的右手,已经不知多少年未曾修理的指甲卷曲得好像一张圆盘,内盘卷曲的部分,更是已经枯黑。
仅是抬起手纸便已极是不便,但南天佛主还是用力指了指衍善,三百年的闭口禅,已经让老和尚的双唇粘合一起,所以只能用梵音代话:“满殿禅师,不如一个小和尚。”
满殿罗汉神色大臊,却也有不服气的,就好像显宗的光明大禅师在听完衍善说的一切虚妄后,愤然起身。
先朝南天佛主躬身一礼,然后转身向衍善质问道:“罗汉云佛道八万四千卷皆无成佛法,那么请问,贵宗师弟的菩提萨埵果位,还有如今佛国的各位佛主,难道都是假的?”
“回禀光明大禅师,修行自然是真。”
衍善笑答道:“但菩提萨埵果位是假的!”
“荒谬!”
光明大禅师怒喝一声,丈八金身自背光中跃起,菩提萨埵法相怒目圆瞪,直视衍善道:“如衍善罗汉所说,难道本座这尊菩提萨埵果位,也是假的么?”
“确是假的。”
衍善抬头看了佛光万丈的菩萨金身后,朝光明大禅师淡淡道:“佛光万丈,里头藏着难以示人的虚妄,这样的法相,只是大禅师空想出的假身,又怎么会是真!”
言罢,衍善放出自身的宝相罗汉,在大殿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头撞向光明大禅师的菩提萨埵法相。
……
律界浮屠一层
用心翻找书柜寻找唐罗所说八部经文的云秀自然没有发现,彼时一同寻找的唐罗突然停下翻找的行动,而是仰头呆立在原地。
在修行不灭战体后,唐罗的六识变得极为敏锐,这种敏锐过分夸张,甚至能让他听到一些本不该听到的东西。
比如灵力在远处的震动,眼前人血液在经络中流淌,树叶从枝头断裂,风中留存的轻语。
就好像现在,六识全开的唐罗,听见了三十六重塔上的声音。
或许是律界浮屠的加持,唐罗甚至感觉自己就伸出三十七重浮屠上,这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雷达成像,有人将这上头的情景,全都投射在他的眼帘。
他“看见了“佛国八大派系的杰出大禅师济济一堂,还有曾对他有活命之恩的衍善和尚。
他能“看见”佛国那些大禅师心中的不满,也能“看见”衍善和尚的坦荡。
虽然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这种感觉着实奇妙,唯一让唐罗有些不解的是,衍善和尚目光所看之处,为何空无一物?
……
龙洲、临川平原
距离两位圣地王者败北已过去月余,如今的临川平原,已经再无法活人。
地底上涌的血泉枯萎荒芜了草木,并让大地散发着腥臭的毒雾。
落在临川中段的破落神殿门户大开,从里头奔腾出无数模样凶恶丑陋的血兽。
它们在荒原上奔腾嬉戏,锋锐粗长的前爪不断往地底深挖,加速着血河对平原的渗透。
原本只有八位天魔便让临川百姓叫苦不迭,如今又多了数万堪比凶境的噬血兽,如今临川已经成了龙洲人谈之色变的恐怖存在。
特别是那些破城逃窜出来的普通人不断增多,天魔众及噬血兽大军的凶名,更是不断在整个西贺传播。
只是如今再没有人开口要请人剿灭它们了,毕竟两位圣地王者都险些葬送在临川平原,百姓们真不知道应该请谁来帮助他们。
就在临川原住民愁眉莫展的时候,刘氏登高一呼,先是邀请从临川逃出的世家都能前往朝昌定居,又说会组织人员,前往昆吾郡请武圣山大能出手,解决临川大患。
刘氏的行动很有效果,那些从临川逃窜出去的世家,皆以刘家马首是瞻。
毕竟从双王险些陨落的情况看,刘氏迁徙真不是因为胆小,而是真拿天魔众没有办法。
舆论的风向迅速向另一面倒塌,给出解决办法的川元刘氏,隐隐成为临川难民的领袖。
……
龙州历1792年三月初一
临川各族自发组织的队伍开往武圣山,却在仲裁所被拦下。
大仲裁长宣读了武圣山封山的消息,并想让这支队伍回去。
可已经将武圣山当成最后希望的临川人哪里肯干,非但没有回去,并直接在昆吾郡住下,寻求想要登山的门路。
但昆吾郡是个什么地方,这是个被仲裁所强压管制不得动武的地方。
在这样和平的地方,骗子同无赖是最能玩出花活来的。
一时间,各种曲径登山的路子都出现在了这群想上山心切的临川面前。
什么麒麟山长老的外甥,什么毕方山山主的私生子,什么凤凰山首座的外戚.....
总之,这些口口声声能够直达天听的人物,一股脑全都出现了。
这也让从未经历过这种事的临川使者们,好好感受了一回人间真实。
在你绝望时出现的光亮,并非希望,而是另一个巨大的陷阱。
短短几日,临川的使者就被骗得分文不剩,这让这些本就已经失去家园的人,彻底心态失衡。
而昆吾郡是个什么地方,这里聚集的,大多都是世家征伐后留存的失败者,还有魔道巨擘的后人。
这些人被压抑在昆吾郡的环境中,修得一身武艺却无法施展,只能躲在阴暗处搅动风云,心态早已扭曲。
看到临川使者的暴怒,更觉得可用,便蛊惑他们说,其实武圣山心系龙洲,只是讯息全被仲裁所截断。
如果能够推翻仲裁所,他们就能将信息送达武圣山,而以人间最古圣地的底蕴,处理血巢只在反手之间。
也不知是真受了蛊惑还是只为了发泄心中怒火,这群临川来的使者竟然真的相信了这番话。
但他们也知道对仲裁所动武是以卵击石,所以这群人想出了更好的办法。
强闯武圣山,既然临川的信息是被仲裁所刻意封闭,那么他们只要能见到武圣山中的大师,便能戳穿仲裁所的面目。
而后,便是夜半闯山,然后天明时满山的残肢断臂。
临川使者团死伤过半,剩下的人被仲裁所遣返。
“刘使君!”
昆吾郡外,韦寒渊朝临川使团代表叹道:“本宗知道失去家园的痛苦,也能明白诸位急迫的心情,可强闯圣山便是在向圣地挑衅,实在鲁莽!”
“韦宗师教训的是,可临川各族,真的已经无路可走!”
泪流满面的刘家使者哭诉着便给韦寒渊跪下:“若是武圣山不愿意出手,那么临川人便再也回不到家乡了。”
“刘使君快起来!”
韦寒渊将人扶起,叹道:“其实这次武圣山不插手临川平原的事务,是因为十几日前天南王氏的阴阳御殿派来使者,说是要亲自处理此事,为琰浮城的阴阳寮主复仇。使君也应该明白,武圣山同天南王氏数千年的交情,这种事情既然对方提出来,这边肯定不好拒绝,这才是山主不肯接见诸位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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