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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前一天的大雨将天地洗刷得格外澄明。空气中带着春天清寒的香甜,和被雨水翻出的泥土的清香。
可是这样美好的春日,却被邙山脚下排开的阵列笼罩上了肃杀之气。
依山而列的那一方兵士都穿着墨蓝色的短衫和裤褶,外罩黑色裲裆铠。
对面的一方阵势更加浩大,俱着红衫黑裤,黑色裲裆。春风中旌旗翻飞,猎猎作响。
柔柔的风,裹着杀气汹汹而过。
宇文泰身着明光铠立在马上,遥遥看向对面,头上的烂银兜鍪在阳光下闪着光。
对面,在前排手执大盾跪立的那三排甲士的后面,是三排严阵以待的弓弩手。再往后是具甲骑兵。
在那一排骑兵的中间,竖着一面帅旗,是黑底白色一个高字。
帅旗下面那人,宇文泰隐约见着,戴着一张面具。
他催马往前,走到队列前头,伸手召来信兵,交代了几句话。
那信兵手执一面红色小信旗,驱马飞奔到对面阵前,行了个礼,朗声道:“柱国大将军宇文泰,请贵方主将阵前叙话。”
说完又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隔开最前方的六队士兵,帅旗下那个戴着面具的人拉了一下手中的缰绳。
旁边的副将小声阻止他:“公子。”
那人不说话,亦未动。
两边的大军都静默地等待着。
宇文泰亦在阵前遥望着对面那个戴着面具的人。
等了很久,不见对面动静,宇文泰又召来信兵,要他前去重复刚才的要求。
如是三次,对方始终没有出列。
宇文泰的剑眉紧紧拧着,默默想,她不愿来面对他吗?如果她已恨他入骨,如果她已决定与他为敌,那么至少,来亲口对他说呀!
用那曾经对他说尽了情话的朱唇,来亲口告诉他,她冉盈从此与他宇文泰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他已殚精竭虑,冲破千难万险,来到这里,只想要她亲手来粉碎他所有的冀望。
他等啊等,只见对面令旗一挥,大军竟喊杀着冲了过来!
伴随着响彻天地的喊杀声,伴随着具装骑兵的马蹄踏在地上的轰鸣,三排箭兵训练有素地交替向对方的阵地拉弓射箭。
一时间,箭簇如雨。
莫那娄立刻掩护着宇文泰向后退去。
随着令旗的指挥,这边的阵地迅速变阵,独孤如愿和达奚武率部向两边移动,也冲杀了出去。
宇文泰愣愣地看着对面,他看到那个戴着面具的人骑着马从阵中冲杀而来,只觉得心裂成了一块一块的碎片。
他强忍住心中泛滥的悲痛,把钢牙一咬,手中抓紧了长剑,脚下一催马,朝着那人冲了过去!
身边的士卒已经杀成了一片,可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他的眼里只有对面冲着他冲过来的那个面具人。那把青釭剑,他此刻只愿那把剑直插他的心脏,从此了结这所有的痛苦。
耳边有她的笑语:“阿泰。阿泰。”
近了,近了!
他看见对面那人举着青釭剑朝他砍过来!
他咬紧了牙,大吼一声,挥剑挡了回去!
锵地一声,两把剑狠狠撞击在一起,迸出几簇火星,随后紧紧相抵,互不相让。
力气太大,震得他虎口生疼。
对面那人的虎口裂开了,鲜血很快流满了整只手。
他们靠得那样近,从那面具上的两只孔里,他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阿盈……”他嘴唇一颤,心神俱碎。
如果他费尽心思跋涉到此,只是为了和她拔剑相对,那所有存在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那双眼睛透过面具也看着他,无波无澜,毫无情绪。
宇文泰感到对峙间,对方一直在用力把剑朝他这边压过来。
她是真的倒向高肃了……他做的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早已注意到这边的情形的莫那娄见了,立刻飞奔过来:“柱国!!”
面具人双手持剑,手中又一使力,虎口的伤裂得更厉害,血汩汩而下,沿着手腕往下滴。
宇文泰心疼,手中的剑锵然落地。
青釭剑的剑刃由于惯性,竟直直地朝他的脖子劈来!
在那一瞬间,他看到那双冰冷的眸子里流露出巨大的慌乱,似是为了控制那剑,那人整个身子都向后仰去——
“阿盈!”宇文泰又唤了一声。
锵的一声,莫那娄一剑挥来,用足了全身的力气。
面具人手中的剑直直地飞了出去。因为受到的冲击力太大,她整个人都从马上向后摔了下去!
莫那娄见了,抓住机会冲了上去,挥剑就朝摔倒在地上的面具人狠狠刺去——
就在这一瞬间,他也看见了那双眼睛。
“青山!住手!!”宇文泰红了眼,大吼一声。
莫那娄一惊,回头去看他。
说时迟那时快,眉生已催马旋风般赶来,俯身轻舒长臂,将面具人拎起来放在马上,又旋风一般地离去了。
一番混战之后,高肃大军缓缓撤兵了。
达奚武从右翼赶来,纵马上前来到宇文泰的身边,大声问问:“高肃撤退了!柱国可要追击?”
宇文泰双目赤红,魂不守舍,只说:“撤。”
达奚武诧异:“他们背靠邙山,并无退路。柱国为何不乘此良机追击啊?”
“撤。”宇文泰又说了一句,未解释,调转马头就走。
达奚武看着他骑在马背上离去的背影,心里觉得万分不解。
明明是个大好机会,骑兵追击过去冲杀,立刻可以冲散他们的队形,引起混乱,没准就一战定乾坤了,他为何却生生放走了这样好的机会?
一回到营地,莫那娄急急地问:“公子,那是?!”
“是阿盈。”宇文泰语气平淡,双眼一直低垂着,不愿抬起。
“真的是她……阿冉她……她真的背叛了公子……”莫那娄觉得寒心。
他是一路看尽了他们所有的悲欢离合,看尽了四郎自爱上她之后一天天一夜夜的辗转反侧,看尽了他在生死间挣扎,看尽了他的思念和痛苦。
可她还是背叛了他。两军对垒,她挥剑砍向了他。
他和她之间的最后一丝线断了。她亲手砍断了。
莫那娄轻声问:“柱国,这仗……还要打下去吗?”
“打。”宇文泰答道。
他猛地抬头,一双凤眼精光凌厉:“我不信她背叛了我!给我活捉她!我要她站在我面前,亲口告诉我,她冉盈从此和我势不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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