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无迹不言,也捻起一根发丝,注入与江枫相同程度的剑气,随即抬手掷出,发丝钉入精钢铠甲,与江枫如出一辙。
他看向江枫,问道:“方才那一掷,即便不以目观,你也应该可以感觉到我凝于双指之间的剑气和修为波动。”
江枫颔首肯定。
“那么现在如何?”
流云无迹话音未落,手中一根发丝再次激射而去,以雷霆之势瞬间穿透精钢铠甲,直接钉入木偶之中,却势若破竹,去而不止,如无坚不摧,竟直接穿透木偶,又破开背后的铠甲,径直钉入地面。
江枫瞠目结舌,若非亲自试验在前,他都怀疑那具覆甲木偶是不是被人掉包成了纸糊的赝品。
方才那一瞬,他完全没有感觉到流云无迹身上指间有任何修为波动,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剑气,可事实就是,流云无迹以一根柔弱之物轻而易举做到了他难以做到的事。
“可有任何熟悉的联想?”流云无迹再次循循善诱地问道。
江枫闭目凝神,回忆着方才那一瞬,确如流云无迹所言的似曾相识,他不断在脑海中搜寻着过往的记忆,许久,江枫突然忆起当初蜃楼一战,长生钟族的返虚大能钟宁权现身之际,曾以一根发丝毁去蜃龙的龙须攻击,此情此景,何等之相似!
江枫猛然睁开双目,豁然开朗:“罡气!”
流云无迹点点头,脸上神情柔和了几分:“总算没有差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流云无迹解释道:“所谓罡气,即是指修士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后,体内真气凝聚成罡,修为不滞,自然而成,散于体外,可作护身之用。修仙大能为何难杀,就是因为到了他们这种境界,凝气成罡聚于体外,寻常修士根本无以破开其护身罡气,伤无可伤,又何谈杀之?举个简单的例子,便如你,莫说是我,随便一个界空境的大能站在你的面前任你攻杀,除非你有特别手段,否则,即便把你累死,你也伤不到他分毫。”
江枫明白,一点就通,他的八荒灾炎的第二式,焚身无我,就是专门为了破尽世间一切防御而存在的,而修士诸多防御手段中,最原始最根本的防御,即是护身罡气。
江枫问道:“你方才以发丝贯穿木偶的手段就是罡气?”
流云无迹平淡道:“广义而论,勉强算是;具体而论,却是相似而截然不同之物。”
“何解?”江枫再问。
流云无迹讲解道:“罡气亦有层次之分,聚气成罡,凝于体内,护五脏六腑者,谓‘后天罡气’;后天罡气散于体外,凝之不散,则为‘护身罡气’。此二者皆是最基础,也是最寻常的罡气。而可凝聚于外物,以之施以攻击者,则是最上乘的‘先天罡气’,此中诸多衍化,皆在此列。”
江枫闻之频频点头,忽而再疑道:“可是无论先天后天,护身之用,罡气终究是由业力凝聚而成,用之不可能感受不到修为波动,你方才又是怎么做到的?”
“孺子可教!”流云无迹难得称赞道,“这就是我所谓的相似却截然不同之物——剑罡!”
江枫惊异道:“剑气凝罡?!”
“不错!以世间至纯至刚之剑气凝聚而成,无坚不摧,无物不破,此罡,即是剑罡!剑罡是剑修独有之罡气,非常人可修,非常人可得。因其乃是纯粹剑气凝聚而成,故而使用时没有修为波动。”
流云无迹再次捻起一根发丝,剑罡凝于其上,这一次,江枫有更加直观的感受,果真无丝毫修为波动。
“现在明白了吗?”
“明白!可否教我?”江枫跃跃欲试,虚心求教。
流云无迹沉默数息,答非所问道:“你可认得独孤生一?”
江枫肯定道:“我与他是挚友,更是生死至交。”
流云无迹嘴角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似是在自嘲自己多此一问,极剑峰与云霄殿乃是世交,以独孤剑主和叶殿主的交情,江枫和独孤生一又怎有可能会互不相识呢?
流云无迹看着江枫沉声道:“我曾于晋国边境指点过独孤生一,回府前,他曾接我百剑,你……又能接我几剑?”
江枫眼神坚毅,翻手自储物戒中取出一柄灵剑,似这种被他当做消耗品的低阶灵剑,他的储物戒中有的是。
“一试便知!”
看着持剑警惕的江枫,这再直接不过的答案,这相似的回答,即便是向来面无表情的流云无迹,目光中也不禁多了几分欣慰。
无须多言,流云无迹右臂微抬,掌心向下,捏指成剑,身上气势骤然一变,如沉渊静海突然怒浪滔天,他身上的剑意开始节节攀升,如傲世天剑,啸鸣四方。
江枫咽喉滚动,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却心坚如铁,念无移转,未曾退却半步。
“第一剑!”
流云无迹声起剑落,第一剑顺势斩下,这一剑稀松平常,江枫依凭肉身即可轻易接下,但第二剑、第三剑已在手腕转动间接踵而至。
江枫至此时才明白流云无迹之举真意,剑中唯意,非授法,非传式,更无半分业力,以吾剑意铸汝剑意,这是剑意的引导,是念启,是纯粹的剑道磨砺。
然而流云无迹一剑复一剑,剑意始终在层层攀升,剑势也在重重叠加,每递出一剑,剑意便增长一分,剑势便累积一重。
自第十剑后,江枫已从轻松写意到略显吃力,他的精神和肉体都在这无边无涯的剑意汪洋中饱受煎熬,仿若凡铁入炉之后,经受能工巧匠一锤接一锤的反复敲打,直至淬尽杂质,成为铁精。
至第二十剑时,江枫已经衣衫褴褛,仿佛一些碎布条直接挂在身上,他手中的灵剑已换上第三把,可是很快又再次伤痕累累,裂痕密布。
至第三十剑时,江枫上身已无寸缕,线条分明的身躯上更有密密麻麻,网罗交织的细长伤痕,每一道伤痕处都有剑意残留。
至第四十剑时,江枫意识已开始出现模糊,他佝偻着身子,双腿无力微屈,眼中无光,仿佛随时都会陷入永久的死寂,但他依旧凭借着一股意志强撑不倒,即便身体早已不支。
终于,当第四十九剑落下,流云无迹剑势忽然一滞,他看着狼狈不堪的江枫,叹息道:“到此为止了。”
“再来!”
江枫咬牙低吼,身子踉跄不稳,又急忙拄剑站定,似乎这简单的两个字都是他从牙缝中艰难抠出来的。
流云无迹面无表情,但眼中仍可见几分动容:“放弃吧!你已至强弩之末,第五十剑,你接不下。”
“再来!”
江枫低垂着头,依旧只有最简单的两字回应。
放弃?
我若放弃,百年之后如何回首?
我若放弃,心魂之前如何自证?
我若放弃,江枫之名何配存世?
“再来!”
最后一声低吼,江枫仰天大笑,持剑冲向流云无迹,第五十剑倏然斩下。
剑落风止,江枫轰然倒地,流云无迹抬手接住颊边断落下的一缕的长发,负手收势。
“叶殿主将《月影剑法》传你果然没错,这一剑之兆只是初现端倪,但……值得期待!”
破风声乍起,姜凌恒出现在枫林阁中,自然而然与流云无迹并肩而立,看着倒地昏迷的江枫摇头感叹。
“你真下得去手。”
流云无迹冷淡道:“独孤生一接我百剑尚能屹立不倒,他却只能勉强接下五十剑,他的剑道资质实在是……”
看着摇头不再续言的流云无迹,姜凌恒蹲下简单查探了一下江枫的状况,这才说道:“他在第四十九剑时就应该倒下,却全凭一股意志强接下第五十剑,这已是突破极限。若是世间之人皆有如你与那独孤生一同等的剑道天资,那这修真界还不得翻了天?”
流云无迹微扬着头,望向遥远的天际:“若是如此,倒也不错,至少……剑道将不再寂寞。”
“原来你也会开玩笑啊!”姜凌恒笑道,但看到流云无迹的神态后,又连忙摆摆手,“看来是我说错了,我收回前言。”
姜凌恒起身俯视着江枫,道:“不过我赞同你的说法,初世净业之身的资质是毋庸置疑的,可是修炼资质不代表剑道资质,以他的剑道天资,虽可引入道中,但终究无法如我等这般走得长远。”
流云无迹断言道:“他缺少一名剑修应有的剑心。不过,他心中另有执念,这份执念若得善用,并无不好。”
姜凌恒审视着流云无迹,摸着下巴讶异道:“我很好奇,为何你会突然转变态度,愿意教授他修炼剑道?”
流云无迹沉默数息,平静道:“邱秋在步天楼对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江枫与她约定,三年内必助她治愈阴阳逆脉之疾,此诺既承,生死必践!”
姜凌恒颇感诧异地回望了倒地的江枫一眼,又听流云无迹道:“他这么个自顾不暇的人尚能为一个萍水相逢之人生死许诺,那么我流云无迹又何必吝此一诺?”
就在此时,晴儿忽然闪身出现在枫林阁院中,看着迎面倒地,昏迷不醒的江枫,以及神情不一的流云无迹和姜凌恒,不曾多言,只单臂环住江枫的腰,将他整个人提起夹在腰间,伸手拍了拍他头上的尘土。
“真是的,明知今夜另有要事,还这般胡闹!”
流云无迹依旧面无表情,姜凌恒却是默默摇头,无奈失笑,不知晴儿究竟是在数落江枫,还是数落他们,亦或者是……一起。
看着被晴儿夹在腰间,几乎是被提着离去的江枫,姜凌恒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侧的流云无迹,无声之中暗自感叹。
“以君子之诺得剑神一诺,一诺换一诺,混小子,这究竟是你赚了,还是流云无迹赚了,亦或是我文府赚了呢?”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