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梦然怀孕了。

    六周的时间还不到,妊娠反应极厉害,不但食欲不振,挑食,恶心,呕吐,还面黄肌瘦,体重急剧下降,仿佛刚刚大病了一场似的。

    陆安安陪了许梦然到医院里看医生。

    医生说,这是正常的妊娠生理现象,一般孕妇往往不需治疗而自愈。但为了胎儿的健康,应注意二点:一是放松心情,勿过多地考虑妊娠反应问题。白天多作户外活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这有助于减轻妊娠反应的严重程度;二是日常饮食可采用少吃多餐的办法,吃了吐,吐了还要吃。

    许梦然忙不迭地点头。

    看来做母亲,还真的不容易。

    在医院的门口,陆安安意外的碰到了“小燕子”。

    陆安安吓了一大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小燕子”么?几个月不见,瘦了很多,也仿佛老了十年似的,神色憔悴,形容枯木,如果不是“小燕子”叫她,陆安安一时三刻,还真的没把“小燕子”认出来。

    “小燕子”来医院里看望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车祸,变成了植物人。

    在医院走廊的长椅,陆安安知道了“小燕子”的故事。

    “小燕子”的真名叫李(一—本)读>.. m秀梅。

    “小燕子”说:“我的名字很土吧?我原来叫李秀桃的,我奶奶说,我是她头一个孙女,而我们方言,‘头’和‘桃’相似。但我父母不喜欢,认为‘桃’太俗,又有点轻挑,于是在我上学之前,便把我的名字改了,叫李秀梅。”

    李秀梅认识她的丈夫田宇,是在一九八八年夏天。

    田宇是南宁市人,小小的个子,白暂的皮肤,清瘦的脸庞上架着一副深度眼镜,他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基层,——李秀梅所在的那个偏远,落后,贫穷的小乡镇里,他在供销社做出纳员。

    那年,李秀梅也进了小镇的供销社做了一名售货员。

    本来,李秀梅是够不上条件进入供销社的,因主任是她家的一位远房亲戚,李秀梅那老实巴交的老父亲不希望李秀梅像她的两个姐姐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做着古板单调又辛苦的农活,李父又是烟又是酒又是红包,终于把他心爱的小女儿塞进那个虽然不能吃国家粮却能“打国家工”的村里人人都羡慕的镇上供销社。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非农业户口与农业户口之间分别很大,像天堂与地狱的分别,那个时候,在小小的乡镇中,那些吃国家粮的人,总是有一种优越感,气焰嚣张,盛气凌人,不可一世。

    因为来自农村,又不是吃国家粮,尽管李秀梅工作勤恳,努力,但是在供销社里,还是受尽了同事的鄙视。

    他们都看不起她。

    那个时候,领工资还需要到出纳处领,还没有先进到把工资打进银行帐号里。每个月的三号,李秀梅都拿着小小的刻有自己名字的私章,到田宇的办公室里领工资,去的次数多了,便渐渐的知道田宇这个人。

    但李秀梅和田宇,除了公事之外,没有多余的话。

    而田宇,平日里很沉默寡语,在李秀梅心目中,他有着一般城里人的高傲和目空一切,也不大合群,工作之余,除了偶尔和那些退休的老人下下象棋,或到河边钓钓鱼,便是一个人躲在宿舍里,泡一杯茶,拿一本书,便能过上大半天。

    那个月的三号,李秀梅走进田宇的办公室。

    那是一个烟雨迷离的冬日,玻璃窗有风走过的声音,外面暮色苍茫。

    当李秀梅把私章涂上印油盖上工资表时,田宇忽然问她:“李秀梅,你够二十岁没有?”

    李秀梅白了他一眼,心里想:与你何干?但李秀梅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下个月便满二十岁了。”

    田宇说:“那你下个月满二十岁的时候,做我的新娘子,好不好?”

    李秀梅一愕,仿佛古龙中给人点了穴位一样,目瞪口呆朝了田宇看。

    办公室里,只剩下李秀梅和田宇两个人,半空中亮着一盏小小的只有15光的灯泡,昏暗的光线下所有的物体影影绰绰,面目模糊,又似群魔乱舞。

    田宇轻声说:“嫁给我,我可以让你过上好日子,可以让你农转非,可以带你离开这个令人讨厌的小乡镇到南宁去,可以让你成为真真正正的城里人。”

    田宇并不像开玩笑,他是认真的。

    李秀梅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站着,呆呆地朝了田宇看,——但她看不到田宇的眼睛,只看到眼镜上两片闪烁的光芒。

    事情来得太突然,突然得令她不知所措。

    她的脑海里,只是空白一片。

    田宇抬手,忽然间就紧紧握住了李秀梅的手。李秀梅吓了一跳,一颗心“怦怦”地跳着,本能的挣扎了起来,想把手缩回来,但田宇紧紧的握着。田宇的手,纤细,苍白,像了他的脸,但却很温暖,很温暖。

    半晌,田宇沙哑着像老牛一样的嗓子说:“李秀梅,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我相信。我第一次看到你,便深深地爱上了你,我对我自己说,这个女孩子,便是我一生要等的人。李秀梅,嫁给我,好不好?””

    李秀梅低头,大气不敢出,更不敢说话。

    外面的风,还在“呼呼”地吹,久久不竭,寒气逼人。

    而此刻李秀梅的心,有着两队人在拔河,一队说,李秀梅,快答应啊,嫁给了田宇,便成了城里人,再也不用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另一队在说,这怎么可以呢,你又不爱田宇,怎么能够随随便便嫁给他呢?

    爱情,在李秀梅心目中,并不是这个样子的。虽然想像中的爱情,不能像了琼瑶的爱情那样,爱得惊天动地,死去活来,而最少,也应该有个过程吧?也应该心心相印,两情相悦吧?

    李秀梅,并不爱田宇。

    但,有什么关系呢?这,不外是血肉之躯;或许,就这样,婚姻,家庭,生活,有什么关系呢,此身不外是血肉。

    李秀梅说:“好。”

    声音低不可闻。

    两个月后,李秀梅披上嫁衣,在旁人的一片惊诧声中,李秀梅成了田宇的新娘子。半年又过去了,田宇实现了他的诺言,他那位当官的有权势的表哥帮忙,李秀梅很快便能农转非,永远脱离了农村户口,实现了她多年的梦想。再过了二个月,田宇调回了南宁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李秀梅也跟到了南宁。

    在双腿踏入南宁市这片土地的时候,李秀梅在那一刻,是快乐的。仿佛,大都市,是人间的天堂,只要挤进来了,王子与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

    到了南宁的第二年,李秀梅便为三代单传的田家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田宇乐得只见嘴巴不见眼睛。

    一九九六年,田宇在闹市区承包了公司的一间店面,有商业头脑的田宇看准市场流行趋势,把店面重新翻修,办了证件,便做起通讯行业来。先是bb机,后到手机,生意越做越大,现在已发展到有几间手机分店,算是成功的生意人。

    田宇变成了大忙人,春风得意,不是出差,便是应酬,早出晚归,三头两天不见人影也成了家常便饭。

    有人问李秀梅:“男人有钱了便变坏,你不担心田宇在外面沾花惹草吗?”

    李秀梅微微笑:“不担心。”

    李秀梅不担心有不担心理由,只不过这理由一直是她心头的痛。

    田宇在房事方面,不尽人意。他每次都是匆匆行事,最长的时间不会超过二分钟,最短的只不过是几秒钟。现在更有借口,忙,或累。一个月,甚至半年,也不曾亲热一次。李秀梅看过书,知道这是阳瘘,还有性冷淡。

    有一次李秀梅叫田宇去看医生,结果田宇老羞成怒:“怎么啦?嫌我不行吗?那你去找别的男人,你去啊。”

    李秀梅顿时满面通红,惭愧无比。

    真的,她怎么老想着这些事?

    这个时候,李秀梅闲在家里,做着全职太太,田宇挣回来的钱,她可以随便花,花多少,田宇也不曾有过一句半句话,田宇在钱这方面,对她还是挺大方的。两个儿子上了高中后,住校了,李秀梅更无所事事,除了逛街,上美容院,打麻将之外,李秀梅还喜欢上网。

    她就是在网络里,认识了肖铃的。

    肖铃问了她:“你如何看待同性恋?”

    李秀梅一愣,怎么问起这个问题来了?

    但肖铃坚持:“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李秀梅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我不反对同性恋。”

    肖铃又问:“那你接受吗?”

    肖铃告诉李秀梅,她是一个双性恋者,结了婚,有了孩子,但还是喜欢同性,觉得和同性在一起,比较开心,刺激。

    李秀梅奇怪:“那你老公不说么?”

    肖铃笑不可抑:“谁这么笨?告诉他?我活得不耐烦了呀?”

    李秀梅低头一想,也对。有些事情,可做不可说;有些事情,可说不可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便属于可做不可说吧?后来的后来,也许是好奇,又也许是寂寞,——李秀梅真的是寂寞了,无论是身,还是心。她跑去见了肖铃。

    一个算不得漂亮,也算不得年轻的女子。但她有性感的眼,性感的唇,站了在李秀梅的跟前,lang笑着,眼睛里尽是挑逗和卖弄。她的身上,无疑有着很重的风尘,无疑是经历了许多事,骨子里,流露着一种成熟女人特有的风情。

    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一间小小的宾馆房间里,李秀梅便有了第一次。

    和了肖铃。

    还真的像了肖铃所说的那样,比较开心,刺激,——至少,比和田宇在一起,开心刺激得多。

    李秀梅上了瘾,像了吸毒一样。

    田宇还是忙,日以继夜的。但渐渐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留在家里的时间开始多了起来,晚上尽量的不出去,还太阳自西边出来一样陪了李秀梅在客厅里看电视。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主动的拥抱了李秀梅,田宇已不再是过去的田宇。

    现在的田宇,已中年发福,满面油光,春风得意,以前的书生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爆发户身上的铜臭气味。脱了衣服的他,身子更像一只皮球,松弛的白花花的肉在昏暗的灯光下,颤抖抖的,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李秀梅厌恶地闭上了眼睛。

    但她是他的妻,心理上再抵触,她还是他的妻。

    李秀梅紧紧地闭上眼睛,紧紧地咬着牙关,强忍着,像了一具无知无觉的死尸,任由田宇在她身上折腾。

    突然间,田宇便停了下来。

    “李秀梅,你知不知道?你很过份?”田宇咬牙切齿。

    李秀梅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眼前的田宇金光怒目,双唇和眼角被血烧得通红,太阳穴上微微鼓起,脸上的筋因为极度愤怒而僵硬地一跳一跳,他盯着她的目光中,仿佛藏匿着万千把利剑。

    终于,田宇伸出了手,朝了李秀梅的脸上狠狠的便掴了一记。

    李秀梅雪白的脸孔,顿时有了五只鲜红的手指痕。

    这是田宇第一次动手打她。

    “不要脸!”田宇又骂。

    然后,田宇便翻下了李秀梅的身子,迅速地穿好了衣服。临出门的时候,田宇忽然回过头来,声音很悲哀:“为什么?李秀梅,为什么你这样待我?为什么你不肯爱我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李秀梅缩在床的一角,捂住了脸孔,不言不语地望向他,神态倔强。

    李秀梅没有想到,这是田宇在这个世上,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田宇出门后,去了一间酒吧,独自卖醉。然后,开了他那辆皇冠tv7300,飞驰在人迹罕至的午夜大街头,在一个转弯角处,刹车不及,撞到了一幢大厦的墙上。

    李秀梅赶到了医院。

    医生说,田宇的生命给抢救过来了,虽然皮质下中枢还能维持自主呼吸运动和心跳,但由于大脑皮层功能受到了严重的损害,处于不可逆的深昏迷状态,丧失意识活动,——总的一句话来说,田宇成了植物人。

    李秀梅在悲痛欲绝之余,强打精神,处理了田宇公司里的业务。

    李秀梅对做生意一窍不懂。朋友与亲戚都劝,趁着公司还赚钱,趁着别人出了很高的价钱,不如转手给别人,为了她的后半生,为了两个还在读高中的儿子,也为了在医院里躺着的田宇。

    李秀梅同意了。

    在收拾田宇物品的时候,李秀梅意外的发现了一份还没有生效的某品牌手机经营权转让合同,甲方是田宇,乙方是肖铃。肖铃?李秀梅一愣,关肖铃什么事?随即心里又一想,世上同名同姓的**把,此肖铃,不一定是彼肖铃。

    李秀梅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虽然不会做生意,但也知道,这个品牌的手机生意极好,信誉高,质量过关,价钱适中,很受销费者的欢迎。李秀梅想不明白,一向精明强干的田宇,为什么会把这个来之不易的经营承权转让出去?

    但李秀梅不明白的事太多了。

    她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田宇那一巴掌,会这样狠狠的朝了她脸孔落下去?

    打开保险柜,李秀梅忽然看到里面有一个厚厚的信封。

    信封里,装了厚厚的一叠相片。

    李秀梅呆住了,一张脸孔,红了又白,白了又青,一种莫名的惊恐瞬间便蔓延到了全身,同时她感到血往上涌,身体深处如同有一股热腾腾的火四处乱窜,恍如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鹿,在这只小鹿的冲撞下,李秀梅忍不住的颤抖。

    相片上,是赤身**的李秀梅和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