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成骁缓缓起身,强压着心头痛苦。
来之前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裴七月恐怕不会愿意见他。
毕竟六年前的事他也有责任。对她犯下罪的,又是乔非和郝丽珍,这两个人都跟他有关。
霍成骁竭力维持着表面平静,紧紧握了下她的手又松开。
他弯身想用嘴唇碰碰她的额头,可即将碰到的一刹那,裴七月忽然情绪失控,推开他惊声尖叫起来。医生护士纷纷赶过来,打了镇定剂,将她强行按在床上。
霍成骁被医生劝到门外,他隔着玻璃看裴七月失控的模样,他也失控了,转过身背靠着墙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痛哭。
脑海里突然闯进某年的画面:
男孩的声音稚嫩而霸道:“裴七月,长大以后你得当我老婆!”
女孩子不懂这些,眨巴着大眼睛一脸迷茫:“当你老婆?”
“对!知道什么是老婆吗?”
“不知道。”
男孩子坏笑,悄悄告诉她:“我妈就是我爸的老婆。你当我老婆之后,我们就得睡在一张床上!”
女孩拍拍他们身下的大沙发,“现在我们不是也睡在一起吗?”
“现在这个……不算!”
“什么样的算?”
男孩皱皱眉头,一时答不上来,恼羞成怒,“让你当我老婆,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嫁给我以后你得三从四德,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没问你的时候就只管把我伺候好!听见没有?”
女孩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怯怯的看他。
怯懦温顺的模样惹人心疼,男孩笑了笑又凑过去,在她耳边说:“当我老婆也有好处的……裴七月,以后我永远保护你,放心,绝对没人敢欺负你……”
……
裴七月终于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霍成骁放慢脚步走进病房,看到病床上苍白的她。她已经瘦了一大圈,手背上插着针管,一旁各种检测仪器发出滴滴声响。
她脸颊凹陷,白的像张纸,黑发散乱,额头上大颗大颗冒着汗珠。
即使在睡梦中她也不踏实,嘴唇翕动不知在说些什么。
霍成骁心如刀割。
九岁的他拉着她小小的手,许诺一辈子保护她,却弄成这种结果。
医生做完最后的检查,一转身看到霍成骁站在身后。“霍少……”
霍成骁蹙眉,“情况怎么样?”
“不太乐观。”医生如实说,“少奶奶的抑郁症又复发了,这些天出现了焦躁、情绪低落、失眠等抑郁症的典型症状。您看,现在她入睡困难,每天必须打安眠针。”
“还有……安眠针的剂量一直在增大。”医生担忧,“我研究过少奶奶从前的病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她的病情比之前加重了。”
霍成骁默不作声。
医生建议道:“霍少,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少奶奶的病症跟从前那段经历有关。或许从那段经历入手,对症下药,才能把她的病情控制住。”
“那……我该怎么对症下药?”霍成骁声音沙哑。
“一个最直接的办法,就是陪着她。”医生说,“重度抑郁症的病人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那我们就让她得到安全感。她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让她感受到她不是孤单一个人。”
“嗯,我明白了。”
霍成骁轻轻点头。
就算医生不这么说,他也会这么做。
从前他想象过要带裴七月周游世界,要带她经历人生的多彩。可现在他觉得,余生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先带她走出六年前的阴霾。
他已经失去了孩子,不能再失去她。
……
霍成骁几乎每天都在医院里守着裴七月。
她大部分的时间不愿意说话,只是呆呆的坐在窗边看外面一成不变的景色。
有时她会情绪失控,不知想起什么事,便会大吵大闹,摔房间里所有能摔的东西,把医生护士都看做洪水猛兽,嘶喊着“不要抓我”“求求你们放了我”这些话。
激动起来她会大喊霍成骁的名字。“成骁,救救我!成骁——”
霍成骁冷着脸身体僵直站在一旁,手紧紧握成拳,心都快碎了。
裴七月清醒的时候不多。
因为失眠,打了很多安眠针剂,精神状态也一天不如一天。她时常走神,要么就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
一次她睡醒后,一眼看到床边守着的霍成骁,她单纯的笑起来:“成骁,你今天不上课吗?”
霍成骁愣住了。
裴七月自顾自的说:“今天是星期三,你下午有两节课,要上到六点。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在家做好点心了,等课间就给你送去,保证饿不着你……”
霍成骁握着她的手,眼泪滴在她苍白的皮肤上。
然而有时候裴七月很清醒。
她能想起过往的一切,从五岁遇见他的第一天起,一直到六年前的记忆被唤醒,她躺在这间病房……她什么都能想起来,包括很多细节,清醒的让人害怕。
清醒时她写了一张离婚协议书递给霍成骁。
他没跟从前一样叫嚣着不准离婚,不像从前死皮赖脸的威胁她敢离婚试试看。霍成骁出奇的沉默,把离婚协议平摊在桌上,一手握成拳托在腮边。
许久只憋出一句话:“再等等吧。”
裴七月冷冷瞥他一眼。
“为什么一定要跟我离婚?”他问,“我做错什么了?”
“你什么也没做错。可我只要一看见你,就想起你妈和乔非,她们当年是怎么逼我的……我没法面对你。”
霍成骁低着头,以手掩面。
裴七月坐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还是宽厚温暖,给她足够的安全。
她心里突然刺痛、不舍,她不知道放开这双手她自己还有没有勇气继续走下去,毕竟被他牵了这么久,她已经有了依赖感。
可继续牵着这双手往前走,她又没法面对以后的路。
六年前的事永远是他们之间的阴影。
“我什么都不要。”裴七月说,“成骁,如果你还对我有感情就签字吧。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这样我们两个都有生路。”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