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没说,就说你的坏话。”
章沁心的调皮话刚出口,便惹得众人哄笑。越美掀开竹帘进来,在她脸上掐一把,说道:“我猜,一定是你说我坏话最多!”
“那是当然。”章沁心同样笑着说道:“你这个机灵鬼,最近魔怔了还是被鬼迷了心。成天待在屋里不出来。丫头说,你天天伏在桌上写东西,是写给三爷的情书呢,还是立书著传?”
听到这里,唐菲儿和杜韵琳吃吃笑着,只有秋冉听出弦外之音。孙哲和岳沐修创办的杂志马上就要出版,现在正是在对外收稿之中。越美每天伏案,应该是在磨笔写文章投稿吧。
越美和秋冉相视一笑,像是佐证她的猜测。说道:“光和你们说话逗趣,倒忘了。宜鸢,你娘家来人看你了!”
秋冉忙问:“谁来看我?”
小菱说道:“是舅老爷。刚刚随我们一起进来的。现在正在外间等着。”
秋冉眉心簇跳,把牌一推,站起来向越美说道:“来来来,你来吧。”
“好啊。”越美一屁股坐在热凳子上,笑道:“老规矩,输了算你的,赢了算我的!”
“行。”
望着秋冉匆匆的背影,越美叹息一声,悠悠说道:“唉,有哥哥还真是好。”
“碰!”章沁心碰下九条,淡淡说道:“不止是哥哥好,更是上官家这块金字招牌好!八万——”
“胡!”
唐菲儿笑着把牌一推,说道:“清一色就等你的八万!”
章沁心气得跺脚,道:“哎,怎么没留心你这坏人不作声,不作气的!”
杜韵琳笑道:“我都使了好几个眼色给你,她一个万字没出,你们两个一个八万、一个九万往外冲。她不和牌才怪!”
“啰嗦什么?快给钱!”唐菲儿笑得花枝乱颤,白爪子捏过章沁心摔过来的筹码。
秋冉走了,满屋子的笑声并没有停歇。
各人的笑声中又别有深味,越美是最羡慕有娘家人来的。永远是自家人知冷知热,贴心的、负气的、委屈的话除了说给自己的兄弟姊妹,父母娘舅,还能说给谁听?
章沁心则是羡慕上官宜鸢的家世,天底下偏就有这样的天之骄女,好处都占满。家世好、才学高、相貌出众,走到哪里都如众星拱月。以前不信有这样十分占满的人,直到看见上官宜鸢。输得心服口服。
上官家在北方势力雄厚,败了一场大战,复原得很快。只要上官家不垮台,在袁家谁也不能小瞧上官宜鸢。永远有她的一席之地。
哪怕当初上官宜鸢和袁克栋闹成仇人样,他也没有发下狠心离婚。最不堪的时候也是借口养病把她送到疯人院关起来,其中一半的原因或许是因为本身感情使然,令一半的原因不能不说是忌惮。忌惮上官家如果在北地称雄,彼此还有互相牵制、彼此仰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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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已近尾声,午后的院子突起长风,树影随着风动,人踩在晃动的影子上,更添萧然。
上官嘉禾正站在亭边的长廊上逗鸟。
自从宜鸢嫁过来后,他来这院子不下数十次。说真心话,没有一次如现在这样闲适。
宜鸢的不幸像压在他心上的大石,看着她一步步滑向深渊而无能为力让他越来越不想来到这里。
他看见影子,笑着说道:“秋冉,你来了。”
“嘉禾少爷。”
没有袁克栋在场,他们都卸下伪装。演戏是消耗人心的过程,演得太久越感力不从心的疲劳。
秋冉是,嘉禾亦然。
“嘉禾少爷……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的。”他抬了抬眉头,冲笼子中的南路红子吹声口哨。
“你不会怪我吧?冒名顶替了宜鸢小姐。”
“我和鸢儿感谢你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他笑意深深,“要是没有你,鸢儿不会这么早离开疯人院,她不会这么轻易获得自由。秋冉,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多么感激你。”秋冉是代替宜鸢入了袁家的龙潭虎穴。
“鸢儿现在在哪儿,松岛吗?”嘉禾提出问题后,马上又摇头否定,“不会。她应该不在松岛。上官博彦狂傲自负,是绝不会准许你来平京的。我说得对不对?”
“对……”
他摸着下巴,道:“难道鸢儿在江苑,阿霓的娘家?”
秋冉不说话,吃惊的表情已经证明他的猜测。提到惠阿霓,嘉禾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有了阵阵涟漪,喃喃自语地说道:“看来,鸢儿真的在江苑!她在江苑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阿霓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他越说越高兴,像听到要外出野游的孩子,自顾地筹划,“等我把手里的生意处理完,我就去江苑看她们。最好是能——”
“嘉禾少爷,”秋冉冷不丁打断他的话。嘉禾回头看她,眉宇间有些恼恨她的打断,“你想见阿霓小姐?”她问。
上官嘉禾点点头,“秋冉,你应该知道。我比上官博彦更爱她。”也更配得上她。
“我只问你一句话,”秋冉深吸口气,两只眼睛像幽深黑暗的古井,“在上海的时候,你有好好照顾阿霓小姐和她的孩子吗?”
嘉禾像被人当街猛抽一记耳光,清秀的脸顿时变了颜色。
“如果有,你当然可以坦荡荡地去见阿霓小姐。如果没有,请问你见到小姐后,该和她说什么,又怎么说?”
话音刚落,秋冉的脸上被感到剧痛,接着耳朵里嗡嗡嗡的。
他的手掌巨大,耳光声又响又脆,惊得笼中的鸟扑棱乱飞。
“一个丫头也能来管我的事吗?”
秋冉不卑不亢地说道:“要说我是丫头,我也是惠家的丫头,不是上官家的丫头。以前我对博彦少爷再不敬,他都不曾对过我一个手指头。因为他知道,阿霓小姐从没有把我当过丫头。说句不好听的话,打狗还要看主人,打我的脸就是打阿霓小姐的脸!”说到这里,她鼻音沉重地说道:“嘉禾少爷,以前的你从没有把我当作一个丫头。我今天对你说这些不敬的话,是我真的心痛小姐、心痛她失去的孩子。你明知道她多渴望做一个母亲!也知道她有多信任你!她承受的不仅是失去孩子,更是你的背叛!如果你是真的爱她,又怎么忍心这么伤害她!你说你要去见她,你凭什么去见她!”
嘉禾像被子弹击中心脏,跌跌撞撞向后退去。一脚踢翻了廊檐下的花盆,茉莉花被碾在鞋下。
他的脸色白极了,低头看着地上的泥泞。
转身,掉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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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克栋晚间回来,已经有人把白日舅老爷来看三少奶奶,两人闹得不欢而散的事情告诉了他。
秋冉想瞒也瞒不住,她的脸瓜子白嫩得如剥壳的鸡蛋。嘉禾盛怒下的一掌,力量用了八分,肿得半指高,遮都遮不住。
回到紫枫苑,众人看见,亦不敢问。早早散了牌局。她倦倦地躺在床上歇了一觉,晚上起来,脸上的肿才消下去。不想吃饭,依在露台上的藤椅上看天光浮云,寸寸变幻。
袁克栋进来时,她躺着没动。任他走过来,粗粝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目光深邃地在她脸上检索,“还疼不疼?”
脸上不疼,心里疼啊。
她半闭着眼睛,推开他的手。
某些苦楚,能与谁说?
“我本以为,你看见嘉禾会很高兴。”能缓解她对亲人的思念。
他的话有一半自责,听起来却让人心疼。
“都是你不好。”她赌气般的把头偏向一侧,表情宛若情人间的扭捏。明知不是你的错,就是要怪到他头上。
他温和一笑,知道她已经不生气了。伸手拉过她的手指,笑着说道:“是我不好。”
她穿着一件紫黄色绉纱睡裙,裙身的褶子里藏着绣着的百合花,胸口露出一半截白色的胸衣。像花骨朵儿一样诱、惑着他的目光。
他也不问她是何事与亲哥怄气,是因为相信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三十多岁的男人,已经懂得怎么去真的宠爱一个女人。为她提供优渥的生活固然是爱情重要的一环,但包容和忍耐才是最重要的重中之重。
就像年纪渐长的女人,越来越懂得克制,克制自己的任性和骄纵,学会去体贴男人的不易和艰难。成人的爱情往往顾虑越多,包容得也越多。
天光昏暗,她的脸在视线中模糊起来。似像她又不像她。他低头凑过去看,直到眼里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小菱会进来的!”她的粉拳落在他身上,被吻得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