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肚子又不是大病,叫人抱过来。”
听到他说真要抱过来,中年男人的脸顿时比锅底还黑,支支吾吾地说:“老太太说……&;
内情尽已明显,大约不是孩子身体不适,是老太太心里对上官宜鸢这位儿媳的归来不满。不愿让她和儿子见面。
“孩子不舒服就别抱来抱去,”她拉住他的胳膊,小声说:“我又不是只住一日两日,来日方长和孩子总会见面的。你不也是说吗,希望有个好的开始。”
大概是曾经的三少奶奶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懂事和温柔,中年男人的表情都变了,满脸尽是惊吓。
袁克栋似笑非笑,想了想后,说道:“也好。那就过两天见。”
秋冉解了大围,中年男人感激涕零,殷勤地说:“司令和三少奶奶赶路也累了。不如,先进去歇歇。”
“嗯。”
她不说话,跟着他进去。
有他在总不会走错,走错了,反正有他在。
袁家极大,地敞屋广,尽显王者气派。从东到西,不坐轿子非走断女子的小脚不可。
袁总理的四房妻妾各占东南西北,每人一方独立院落。袁克栋的母亲是正妻大太太,住东边最好的房子。儿子随母,他们自然都住在东边。老头子从袁十金从总理的位置上退下来后,身体大不如前。把一手领导的新军交给袁克栋,自己带着最小的小老婆住在天津当寓公。在平京的老宅,袁克栋的母亲就是皇太后。
袁克栋领着秋冉穿廊走巷,先去东主屋拜见母亲廖氏。
刚走到门口,就被廖氏身边服侍的李妈妈拦下来。
李妈妈笑着说:“司令,老太太有吩咐。说人回来就成,都是自己人,不用进去见礼,三爷和少奶奶早些回去休息。”
秋冉心想:廖氏是有多不喜欢上官宜鸢这位媳妇,重病痊愈回来看都不想看一眼就打发她走!
不过,暗地里她偷偷松了口气。不见也好,初来乍到的,心情如惊弓之鸟一样,就怕言辞间露出破绽。
听见李妈妈这话,袁克栋脸上可不大好看,碍着母亲的面不好给她屋里的妈妈掉脸子看。只把脸拉得老长,不说话也不动。
李妈妈笑容可掬,赶着对他身后的秋冉,说道:“呦,三少奶奶真一点没变,两年不见反而年轻些了,还像刚嫁来的模样,俊着哩!”
秋冉笑着,有点适应不了被人当面捧着,一张脸蛋红得像秋苹果。她当过下人,太知道下人传话受夹板气的委屈。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低语道:“母亲若不想见,我明天再来请安就是。你别站在这里为难李妈妈。”
李妈妈笑容满面,不停赞许附和,“三少奶奶真是懂事。”
她们一唱一和,他倒成了恶人。袁克栋索性反笑着问李妈妈:“妈妈也觉得鸢儿和结婚时一样漂亮?”
”那当然是。说不吹牛的,三少奶奶可是三爷这一辈里最漂亮的少奶奶,谁的也比不上!”
“呵呵,”严肃的他,今日在奶妈面前难得放下架子,得意地搂着秋冉的肩,“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而且我看她比结婚时更漂亮。”
“哈哈,哈哈哈。”大家一阵哄笑。
夸人的不臊,被夸的倒抬不起头来。
一番你来我往的寒暄吹捧,秋冉脑子昏昏乎乎。
袁克栋领着她从老太太的院落出来,再往里走,七绕八绕,穿过水榭、长廊、假山、池塘。好不容易总算回到属于自己的院落——紫枫苑。
过去属于上官宜鸢,现在属于她的小院。
袁克栋把她送到小院门口,即离去。走了个把月,军部挤压不少事情要赶回去处理。
望着他和雷心存离去的背影,秋冉的心里空落落。她是不爱他,可要独自进去面对一切,心里总是没底。
孔子云,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说道正是主家和家仆和女佣之间的关系。纷纷扰扰的家庭事多少都是由于祸起这些耳报神。上官宜鸢嫁过来几年,和她最近的恐怕不是她的丈夫和婆婆,而是这些朝夕相处的女佣。一点差池都会落下把柄。
紫枫院落三进三出,虽被框在大房子中但独门独院,打开院门即走入大家,院门一落又自成春秋。
上官宜走进小院,她从松岛带来的箱子已经搬送进来,下人们正汗流浃背地把红木箱子抬到院落中央。
“三少奶奶好。”粗枝大叶的家丁向着秋冉打招呼。
她微微一笑,匆匆往里面走去。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曾经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
见她进来,两个短襟女仆忙迎上前来。她们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三少奶奶。想靠近又有点不敢靠近。
秋冉太明白这种眼神,她做惯女仆,懂得这些女孩心里在想什么。面对这种目光,最好的办法就是选择忽略。她昂首走进房间。据桃花说,上官宜鸢送到疯人院后,她身边侍候过的佣人走的走、散的散。没有贴身和贴心的留下。
上官宜用余光打量这两个女佣,年纪不大,清纯稚嫩得很。估摸着应该是刚从别的院子拨过来的新丫头,没经过多少调教。
一个女孩显然是没经过多少世面,秋冉进来后,紧张得手脚都木了。傻呆呆地看着她。另一个女孩要玲珑些,赶紧从茶壶里倒一杯温茶,温驯地说道:“三少奶奶,喝茶。”
上官宜接过茶盏在手里晃了晃,向着两个女孩笑道:“以前没见过你们,是刚进府的吗?”
其中一个答道:“我是霍管家的老乡,去年刚进府。”
“霍管家?”
“是是是。三少奶奶,她是我的老乡。”一叠声回答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在门口被袁克栋吓得冷汗直流的中年男人,他躬身进来,低着头,搓着手笑道:“三少奶奶,她们都是在您出府疗养后进来的。我看她们还清秀,做事也麻利,特意调过来给您使唤。”霍管家向身边的女孩使了个眼色,两个女孩忙跪下来。他指着两个女孩,说道:“她们一个叫青儿,一个叫梅儿,都是苦孩儿。做下人也是讨口饭吃。三少奶奶不弃,就给她们一个活路。少奶奶要是不满意——”
“我没说不满意,”上官宜饮了口手里的茶,转身把手里的茶盏放在身边的紫檀木花机上。道:“霍管家真是托大,我现在只不过是半个废人,能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只要司令和老太太满意,我就什么都满意。我只是想问一问原来的人都去哪儿呢?”
“都这么些年,早打发出去了。”
秋冉心里寒森森的,这么些年,明明才两年而已!就把宜鸢身边的人驱的驱,逐的逐。大概是没料到,河水还有倒流日。她还会有重新回来的一天。
霍管家看秋冉脸色越来越沉,立马说道:“也不是全部都走了,还有一个小菱,原来是服侍过三少奶奶的。不过那时她还小,没到三少奶奶眼前,就在院子外面做粗活,接应接应东西。这两年她比原来也长些见识,我就把她调过来放在三少奶奶身边。她也算是个原来的旧人,对三少奶奶的脾气禀好也有三分了解的。”
小菱?
秋冉的眼前突然闪现刚才出现的青衣女孩,心里隐约觉得应该就是她。
管家说得好像把小菱拨来处处是为她着想。秋冉又不傻,恐怕这小丫头不知是谁托他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
她才刚回来,宜静不宜动。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贸然就把人赶走,不好。
“三少奶奶,要是没有其他事。我先下去了。”
“你去忙吧。”
霍管家一走,上官宜长松一口气,差点没瘫软在紫檀椅子上。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好好看清这座小院。
她眼睛触目所见多是紫色的器物。或许是宜鸢偏爱紫色的原因,家具是紫檀,摆设是紫水晶,床上的床单被褥是紫色的锦缎,墙上画是紫色的夕阳,连花也是紫堇……
紫色确实很典雅、高贵,可满目的紫色下,秋冉只联想到一个词“恶紫夺朱”。
她还在思忖,青儿怯生生地走过来,问道:“三少奶奶,是不是还照老规矩?”
什么老规矩?
青儿的问话让秋冉的思绪一下卡壳,她可不知道宜鸢有什么老规矩!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脑细胞都不够用。
她支支吾吾地说道:“当然是……按老规矩……”转念一想,马上问道:“你们从来没有跟过我,也知道我的老规矩吗?”
青儿快活地说:“小菱姐姐都告诉我们了。说三少奶奶最爱干净,出门回来必是要先洗澡再吃饭。吩咐我们要早点放好热水。”
原来老规矩是这个!
秋冉差点笑出来。真是自己吓自己。她还担心宜鸢有什么特别的癖好。
梅儿去拿毛巾,青儿打开紫檀衣柜取出一套紫罗兰色的睡衣。睡衣是真丝材质,又轻又薄。上面镂空的花纹,浮凸女性婀娜的身姿。
看着睡衣,上官宜突然脱口而出,“把我箱子里的衣服取出来,我不穿别人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