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江县。
穿一身靛青色锦袍、头上箍了一枚温润小玉冠的孙四儿,坐在县衙后堂内,手里抓着一串念珠,老神 在在的品着香茶,两个俏丽的侍女恭恭敬敬的侯在一旁伺候着,他浑身上下也没有丝毫局促之意。
“哈哈哈。”
清朗的笑声从后院传来,一位身穿素色儒衫,下颚留有三寸清须的儒雅中年文士快步从后院走出来,未语先笑,“今早一起身,老夫便听到窗外有喜鹊高歌,原来是有贵客要上门!”
孙四儿见了来人,也换上了一副笑脸,起身就要揖手:“草民孙坚,拜见叶大人。”
儒雅中年文士一个箭步上前,托住孙四儿的双手,作色道:“哎,孙舵主这般客气,可就是不拿我叶开当自家人啊!”
孙四儿本身也只是做势而已,并没有真要下拜的意思 ,叶开这一托,他顺势就撒了手:”您才是太客气了。“
二人你来我往的客套了几个回合,叶开一伸手,道:“请坐、请坐。”
孙四儿拱了拱手,撩起下摆落座。
待他落座之后,叶开才续而落座。
孙四儿:“叶大人……”
“哎!”
叶开又作色道:“再叫大人,老夫可真要转身就走了啊!”
“好吧,叶叔。”
孙四儿勉为其难的改口。
叶开听到这个称呼,心头登时狂喜,连眼神 都亮了起来。
”我此次登门拜访……“
按理说,孙四儿称呼叶开为“叔”,自称也该改成晚辈的,但他心里别扭,实在改不过来这个口,“是受我家罗堂主所托,邀您携家眷前往太平镇做客,请您定下时日,我好知会我帮中各分舵,沿途护送您上山,我家帮主,在太平镇恭候您大驾。“
叶开“勃然变色”,失声道:“怎敢惊动张大人,这不是折煞下官么?”
孙四儿直面他这一番浮夸演技,心头不屑,面上却还笑呵呵的道:“应该的,我家帮主视罗堂主如手足,罗堂主高堂早故,家中只余老母,有道是长兄如父,令爱与我家罗堂主的婚事,我家帮主自然得亲自操持。”
叶开仿若未闻,还在”震惊“喃喃的念诵道:“抬举了,张大人太抬举下官了!”
孙四儿见他还演上瘾了,心头不耐,但考虑到这位有可能会成为骡子的岳父,他又不敢造次,只能起身拱手道:“叶叔,还请您早日定下时日,我也好给罗堂主与我家帮主回信。”
叶开也起身,急声道:“不敢让张大人久侯,明日我处理好衙中公务,后日一早便启程往太平镇。”
孙四儿揖手:“那我这就回香堂给太平镇传讯,顺道安排好沿途护送您与令爱的人手。“
“不急不急,晌午已至,贤侄不若留下来小酌几杯,刚好老夫府中还藏了几瓮陈年花雕,正好请贤侄品鉴品鉴。”
“下次,下次我来做东,请叶叔喝两杯我太平镇特产的桂花酒,今日就罢了,罗堂主与我家帮主还等着我回信儿,不敢让他们久等。”
“有理,那日后贤侄只要得空,就上门来坐坐,你叔母的厨艺,当为沅江一绝。”
“若令爱与我家罗堂主真能结百年之后,那以后咱们就是自家人,自是少不得要叨扰叶叔。”
“说得好,自家人!”
叶开大笑着,亲自送孙四儿出县衙。
孙四走上马车,与叶开挥手作别。
叶开笑吟吟的目送马车驶离长街,而后迅速恢复了威严的做派,但眉眼间,依然有抑制不住的喜意。
他转身走进县衙,左右无人之际,他情难自已,大力的一拍大腿,高呼道:“大事成矣!”
他加快了步伐,向后院行去。
“女儿、女儿……”
独坐在水榭中,一手托着下巴痴痴的望着池中谢莲,满腹女儿家心事的黄衫少女,听到父亲的呼喊声,回过头勉强的笑道:“父亲大人,可是大兄又传回什么好消息了?”
“非也、非也!“
此刻院中没了外人,叶开再也难以抑制胸中的喜悦与激动,“是太平镇那边传消息过来了,张经略张大人,亲邀我们父女前往太平镇做客!”
“哦?是吗?”
黄衫少女闻言,眼神 黯淡了下去,眼眉间越发的哀怨。
只可惜她沉静在平步青云幻想中的父亲,根本没有心情体会她此刻的情绪,几乎是手舞足蹈的自顾自的说着话:“你大兄传回来的消息果然精准,那罗堂主与张大人之间,竟真如手足一般!“
”这下好了,只要你能与罗堂主结百年之好,我们叶家定能获得张大人的支持!“
“有张大人的支持,太白府户籍所长吏之职,你大兄还不手到擒来?便是那户籍曹之职,你大兄也不是不可以奢望!“
“为父也还处壮年,或许也还能再升一升。”
“咱们叶家,在这沅江县深耕了四代人,终于有望再进一步,为父百年之后,亦有颜面见列祖列宗……”
黄衫少女眼神 没有焦距的望着池中的谢莲,心思 早就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
“吁。”
给孙四儿驾车的分舵帮众,远远的望见沅江县尉领着数十官兵在街上横冲直撞,似乎是在缉拿盗匪,便控制着拉车的健马往街道边儿靠过去。
怎知前方的沅江县尉,远远的望见了他们马车,也立刻就收束手下的官兵,让出了一条足够马车通行的街道来。
“马车上可是孙舵主?”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沅江县尉,远远的抱拳笑道。
孙四儿挑起车窗帘望了一眼,下车拱着手走过去:”草民孙坚,拜见刘大人……刘大人这是领着弟兄们公干呐?“
“嗨,不知道从哪儿流窜过来一个不开眼的毛贼,洗劫了好几位员外的家私,这不,叶大人就责成兄弟出来缉拿盗贼,这沅江县这么大,一时半会儿弟兄们上哪儿找那个小毛贼去。”
“嗨,区区一个小毛贼,哪能劳刘大人如此兴师动众,晚点来我太平会的堂口领人吧。”
“那感情好……话说有日子没见孙舵主了,找个时间咱哥俩喝两盅?”
“好啊,明儿个晌午,白鹤楼,小弟摆好酒,恭候刘大人大驾!”
“那就一言为定了……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快感谢孙舵主高义,省了你们这帮夯货的腿脚!”
“谢孙舵主。“
“都是自家弟兄,客气个甚。”
两人亲热的拱着手,错身而过。
等走远了,跟在孙四儿身后的近身小弟才嗤笑着道:“这帮傻狍子,消息倒是灵通。”
孙四儿冷笑了一声,不答话。
“坚爷,您说罗堂主是不是被眼屎糊了眼?县令老倌打的什么歪主意,瞎子都看得出来吧?“
孙四儿一挑眉,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了说话人的后脑勺上,“吃熊心豹子胆了?骡子哥的事也敢逼叨逼?“
被他甩了一巴掌的近身小弟也不恼,还“嘿嘿嘿”的笑道:“嗨,左右没外人,又传不到罗堂主耳中去。”
孙四儿恼了,抬腿就是一脚,呵斥道:”好的不学学长舌妇,要俺大哥还在,就你这话,他不一刀砍了你的脑袋,老子随你姓。“
说话的小弟终于怵了,贼头贼脑的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您开玩笑的吧?阿公这么狠?”
孙四儿冷笑了一声:你看老子的脸色,像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说话的小弟怂了,连连拱手求饶。
孙四儿也懒得再呵斥他,回过神 继续往堂口行去,但走出一段儿距离后,他自己也按捺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低声道:“小子,等着瞧吧,骡子哥可能会被眼屎糊了眼,但咱帮主可不是位好糊弄的角色,就叶老儿那点小心思 ,能在咱帮主手下讨得好,老子把头砍下来送你当夜壶!”
埋着脑袋跟在他身后的近身小弟闻言,忍不住撇了撇嘴。
还说我长舌妇?
还不都是跟你学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