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启骏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她要离开,他竟还是和当年一样害怕,他下意识地想挽留她,可是到底没有什么理由。
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来,愣愣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走进雨幕中,低下头来点嘴里那支烟,他点了几次才终于点着,用力地吸了一口,猩红的火光一下往上移了一截,留下一大截烟灰。
雨中的她低着头只顾往前走,她的步子小速度却快,像一只小麻雀越过一个个水洼。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穿高跟鞋的样子还是有些不稳,真怕她下一秒就会把脚给崴了。
他想起多年前她第一次来春城看他,带着她去买鞋子,两个人坐在出租车里,竟然就有些尴尬了起来,都没有说话。她一直低着头,双手拘谨地交握着放在膝上,他当时心里紧张的要命,就想握她的手,却不敢。
司机师傅在后视镜里时不时地打量着他们,笑着与他们聊天:“来看男朋友?”
“啊。”她抬起头来,笑了笑。
司机呵呵笑着,说:“听你的口音是从南方来的吧。”
她愣了愣,说:“师傅,我就说了一个字,你怎么听得出我的口音?”
“看你的长相就知道是江南水乡来的,说话声音柔啊。几年前我去过一次苏州,前面两个女孩不知在说什么声音很柔,我就对我朋友说这讲话也太好听了吧。结果我朋友一脸震惊,说人家那是在吵架呢!”
司机一开起玩笑,车里的氛围立刻活跃了很多。
她笑得眉眼弯弯,说:“师傅,有句话说宁可和苏州人吵架,也不和宁波人说话。我祖籍宁波,生在江城,说话还是刚了点,没那么柔和。”
“不不不,已经柔得像汪清水了。”周启骏跳出来说,发誓自己绝无奉承之意。他生在北方长在北方,在此前从未见识过江南的温柔。每次通电话,她的声音柔啊,听得他觉得耳朵都快舒服地睡过去了,简直是缓解一天高负荷训练的良药。
司机在前面听着两人的话呵呵笑着不再说话。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撇过头望向车窗外。
他终于握住她的手,轻声说:“还冷吗?”
她轻轻摇摇头,有些难为情。
她的手软绵绵的,短短的指甲微抵着他的手心,两个人谁都没有动,就那样静静地握了一路,甚至手心都出了汗。
那一路,他觉得满心的欢喜,既紧张又忐忑。
青涩笨拙地让人觉得好笑,想起来却又怀念不已,那青春的悸动与小心翼翼。
分手的那个晚上,他独自在深夜里围着操场跑了整整二十圈,累的跌坐在地上,心里还是觉得难过,最后拿出一包烟来抽,一支接着一支,直到天边泛起曙色,他就是那时候学会抽烟的。
分手是她提的,在电话里。
毫无征兆的,在最甜蜜的时刻戛然而止,到现在想起依旧意难平。
那时候她面临实习,可能事情也比较多,一向黏他的人,居然让他两天联系不上,他很怕她出事,还特地问了陶诗景,陶诗景说她去外地实习了。他一有空就打电话,后来终于联系上了,他松了一口气关切地问东问西。她却显得有些颓然甚至有些悲伤,整个人丧丧的。
女孩子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是心情闷闷不乐的。他也没当回事,只当她闹情绪,挖空心思给她讲了几个段子想逗她开心。
可是那天她特别反常,不声不响,就算看不到她人也能感受到她满满的疲倦。电话里的她似是叹了口气,幽幽说:“分手吧。”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字眼,顿了顿,假装听岔了继续给她讲搞笑段子。
“周启骏,我们分手吧。”
她提高了音量。
他终于停了下来,一点笑容还挂在嘴角来不及垂下来。
她似是吸了口气,情绪激动地说:“你知道外面有多么激烈,工作有多难找,还要写论文,别人受了委屈都有男朋友陪在身边,而我仿佛谈了一场假恋爱。你说好要来看我,我满心欢喜,每天都在心里默数倒计时,可转眼你的假期又取消,你告诉我你来不了了。我受够了这种无休止的等待,等待也就算了,可是到头来却是空欢喜一场!”
她吸了吸鼻子,似乎哭了,“周启骏,我不要听你在电话里安慰我,我要的是岁月静好常相伴,要的是暮暮与朝朝,可你给不了!真的,我受够了,累了,咱们分手吧!”
夜风吹得电磁波的声音“滋滋滋”地响,她肯定是站在阳台上,他看了天气预报,说江城将有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南下。
“要降温了,别站在风口。”
“周启骏,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什么,我说分手!分手啊!”
她一向温柔,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与他说过话。他心里压抑极了,几度哽咽,很想挽留她,求她不要分手。可是,她说的字字珠玑,句句事实,他真的给不了。
无助感袭来,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无能,自以为很爱她,可是却什么也给不了她,连去看她陪她这种小事都无法许诺。
同屋的战友们正聚在一起起劲地打着魔兽,如火如荼的场面,仿佛他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
他终于说:“好。”
他心里难受极了,几乎控制不住情绪,可是他不敢挂电话,就怕这一挂将会永远永远的失去她。
人生最可怕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再也见不到。
从前最最甜蜜的时候,两人通电话谁都不挂,就算最后谁也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就这样塞着耳塞,听着彼此的呼吸声进入梦乡,就像亲爱的彼此就在枕边一样。
他就这样握着手机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刻意压制,就怕一点风吹草动惊了她,让她掐了电话。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他们的游戏一局已经结束,有人喝着水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他,“周启骏,你一言不发干啥呢?”
他不敢应答,然后他终于听到她掐断了电话,耳朵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
他的心在这一刹那直直地坠了下去,仿佛从云层上直直摔到了深渊,碎得支离破碎。
他把手机屏幕按亮,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屏幕变暗的一刻,他却又慌起来,就这样灭了又按亮,反反复复,麻木的自己也不知道在干嘛。
心里堵得慌,一个人去操场跑步,一圈又一圈,最后累瘫在地上,还是难受。
也许她再也不会再看他的短信,但他还是忍痛发过去,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打:对不起,小?O。我给不了你要的安稳,给不了你要的长相厮守。他顿了顿,继续编辑:希望有个人替我爱你,祝你幸福。
他没有收到她的回音,只字片语都没有,她就这样戛然淡出了他的人生,再没有半点讯息。
失恋的头两个月,他每天都难过,根本就走不出来。他发了狠,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训练中去,所有人都说他是个狠人这样拼命干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只不过在麻痹自己,仿佛只有累到极致,他才没有力气去想她。
一晃许多年了,市场上连诺基亚都没有了,他数度换基地,换了手机换了号码,却一直留着这只手机,一直给这个号码续着费。就怕有一天她回过头来找他,她会找不着他。
***
他自嘲般地又深深吸了口烟,然后又缓缓吐出。雨中的她还穿着那件粉色的一次性雨衣,看着那道粉色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甚至视力好如他,竟然觉得那道粉色越来越模糊,他心里忽然就慌了起来,一下掐灭了烟头追了出去。
雨水拍打在他脸上,他顾不得,很快追到了她,有些冲动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吴?O吓了一跳,转头震惊地看着他。
“你……”
也许是天助他,前面的道路水深大概有二十厘米,水昏黄浑浊,让他不用为自己的冲动找出更合理的理由。
他说:“你还在感冒,不能?水再受凉,我背你过去。”
吴?O一脸错愕愣在原地,回过神来他说的是什么,连忙婉拒。
他却不由分说,那样一尘未变的执着狠劲,熟悉地让她顿生心慌,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喊了声:“周启骏,我们早已经分手了。”
他一愣,看着她,最后抓着她胳膊的手慢慢放开,颓然地垂了下来。
“我知道。”他小声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雨水拍打着两人,他的衣服已经基本湿了,原本灰绿色的T恤变成了橄榄绿。他的头发本来就短,雨水粘在他浓密的睫毛上,顺着他脸庞滑落,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忧郁。
她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说:“你穿着湿衣服搭地铁容易受凉,去我店里拿吹风机吹一吹。”
“我没事。”这点雨对他这种受过各种残酷训练的军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只是担心她受凉,毕竟那种一次性的雨衣根本挡不住什么雨水,她的头发也湿了。
吴?O觉得周启骏有时候挺直男的,她说了让他去她那儿吹干头发,他却回答她没事,那还要让她说什么才显得近人情?
吴?O没再说什么,迈开步子往前走。前面的水已经没到小腿肚。周启骏反应也快,在她的脚迈向水坑之际,一把将她扛了起来。
不是背,也不是公主抱,而是像扛一袋米一样抱着她的腿扛在肩头。
吴?O错愕得被口水呛了一下直咳嗽。
“快放我下来!”
他固执起来谁的话都不听,任凭她怎么挣扎,他扛着她稳如泰山,直到?过那段路,才将她放下地。
“神经病!”
吴?O瞪了他一眼,往前走。
被瞪了一眼,他心里不知为何却莫名很高兴,屁颠颠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