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何启盛临危受命,彻查此事,正要叩头谢恩,皇帝突然叫听:“朕听说你与娴妃是远亲?”
“陛下恕罪!”何启盛匆匆叩头,“情况紧急,下官迫不得已才——”
“朕说你是娴妃的远亲,你就是。”皇帝肯定道,泛黄的眼珠像滚过一层包浆的琥珀珠子,幽亮幽亮的让人不敢反驳。
“是。”
皇帝露出一丝笑来:“这些年是朕亏待了娴妃,何家宗亲不多,你算是靠得住的了。”
何启盛仿佛听懂了什么,咚咚叩了两下头:“陛下信任,臣万死难报!”
“这件事可以透个风声出去,毕竟……当年昭煦若是不出事,如今的娴妃也早就住进坤德宫多年了。”皇帝这句话就像是为所有事画上句号。
原来陛下早有打算。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皇帝这一手谁也没想到。
皇后自缢,最先做的不是追查案情,而是迅速为娴妃昭雪恢复名誉的同时让娴妃住进坤德宫,还将主理六宫的事交给她。
娴妃疯了多年身子骨不好更不熟悉事物,就召毓灵回宫帮衬。
相信再过不久,毓灵的身份就要从类嫡女,成了真正的嫡女,一旦事成,秦绍只需要记在娴妃名下,就又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子了。
陛下的心思 不可谓不深呐。
“可经历了这么多风言风语,陛下还能相信裕王无辜,相信太子无辜吗?”陈大人深深忧虑着,还是老大人看得开:“婚事已经定下,陈家已经没得选。”
和他有同样想法的人还有许多。
秦绍把持朝政时日已经不短,许多墙头草如今也都捏住了或多或少的把柄,不说似容王那般根深蒂固,但也不是能轻易动摇的。如今皇帝只是要另立皇后,又不是另立太子,她当然不急。
不过眼下的案子还有最后一个人没有料理。
容王妃母女。
小容妃是后宫中人,与案件牵扯不多,而且有毓灵这个亲嫂嫂护着,秦绍的手伸不到,但容王妃不一样,她就在秦绍眼皮子底下,当然也在容宿眼皮子底下。
上林谢家的人还没到,容宿就想着先把她解决掉了。
“王妃手上共有人命十二条,都是府内人招出来的,有王爷的妾侍也有普通丫鬟,还有……”禀报的小吏迟疑一下才道:“还有容大人您的……生母。”
容宿的生母是当年容王正经未婚妻尹氏,这件事或多或少查了案子的人都知道一些,所以当有人招供说容王妃曾明人在尹氏的汤药里动手脚时,就知道这事不能善了。
但容宿显然很冷静。
他早就猜到了,而且他隐约明白,当年他娘亲有可能是自愿喝的毒药,为了他,为了尹钊。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尹钊找到容宿,只说要林氏的命。
容宿笑笑:“她的儿子如今是容王世子,还尚了公主,甚至马上成为嫡驸马,陛下不会真的赐死她。”
“那怎么办?难道就让她逍遥法外?”尹钊目露凶光,显然想用更粗暴的法子。
“不需要你做什么,”容宿冷着脸,“我自有法子让她赎罪。”
冬日的第二场大雪,容宿跪在了容王房门外。
“儿子给父王请安。”他呈上了一切罪状,和一封休书。
半个时辰过去了,容王没有回应,容宿就跪得笔直。
他知道,这一关一定要熬过去。
要彻底逼死林氏,让林氏自己赎罪,只有这一个法子。
“四爷,”周斌拉开门,屋内外的冷热气交汇形成一股白雾腾腾地染白了他的眉头:“四爷这又是何苦。”
“比起娘亲当年为等父王受的苦来,算什么。”容宿大声道,他的眉头上早就结了冰碴,看起来轮廓更加冰透。
当年尹氏感念容王护主忠义,不肯再嫁,甚至差点被送到庵子里,可见是个死心眼,如今她的儿子比她还甚。
又是半个时辰。
容王终于拉开房门。
“你这封休书,本王不会签。”
容宿早有准备,他仰头:“儿子可以保证,永远不会跟大哥争王位。”
容王狠踹他一脚:“混账东西!”
容宿爬起来,咳出热腾腾的白雾却是带着笑:“父王——”
“住口吧孽障!”容王骂道:“休书,本王已经写过一封了。”
容宿一怔。
父王主动休妻?
不可能啊,父王休妻,容闳岂不是失了嫡子的身份?
“是谁?”容宿哑然,还有谁有这份魄力,有这等能力?!
容宿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打了个滑又索性使出轻功逃也似的冲出容王府,赶往刑部大牢。
容王盯着他的背影斥骂:“不成器的东西。”嘴边却有一点上扬。
刑部大狱,容宿赶着冲到其中,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有人探过监吗?”
“没有,这位身份尊贵又未曾定案,不敢让人探视。”
“放肆!你连我也敢瞒着?!”容宿怒斥。
牢头跪地抖得厉害:“不敢欺瞒大人,真的没人探监!”
“没人?”难道是父王骗他?
不,不会。
容宿抬头望向幽深晦暗的牢道,左右踱步,忽然,当中传来一声:“犯人自尽了!”
犯人自尽了。
“谁?!”容宿厉声质问。
“容王妃!容王妃畏罪自尽了!”牢里跑出来的侍卫大声通禀,容宿像在寒冬中被浇了一盆冷水浑身都冻住了。
终于。
大仇得报。
他木然转身,一时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从他肩头剥离,沉重的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最终化作一道流星般奔向东宫。
殿下。
一定是殿下做的。
除了殿下,没人能从容王那儿要到休书。
更没人能神 不知鬼不觉地见到林氏,以休书和容闳容岚兄妹前途要挟,逼林氏认罪自尽,保全一双儿女嫡系的出身。
“殿下呢?”容宿并没有见到秦绍,侍卫拦阻,说殿下偶感风寒,不能受风自是不能见客。
容宿便跪在地上,给她磕了三个头。
他这一跪,躲在偏殿内借着廊柱和纸窗偷看他的秦绍心就是一抽,坐不住地后悔,躲着他做什么,冬雪这么凉地砖该冰得膝盖发疼了吧。
“殿下大恩,臣,铭感五内。”容宿的声音透过呼啸的风声飘来。
秦绍终是坐不住:“都是我欠你的,有什么好感动。”
她几步跑去,殿门霍地拉开。
“容卿……进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