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沟的正门处,还是有一队官军把守的,只是除了两个倒霉鬼在寨门口的土墙上缩着手靠着火把取暖,剩下的人都在底下的土房子里睡觉。
程冲斗出了百户府后,便径直沿着那寨里唯一的“大道”,直往所谓的城门处去,他年纪虽大,可这杀心斗意没差年轻时多少。
离着那空荡荡的寨门二十多步外,程冲斗看着那墙头上两个官军,又看到那下方隐隐有火光透出的土房,心中便有数了。
“你们待在这儿等我!”
区区两个守城官军,程冲斗一人足矣,吩咐过后,他便沿着那阴影摸近了寨门口,走路时浑然没有半点声响,倒像是鬼影一般。
刘三他们就看着这位程教头上了那土墙城头,长刀斩首,短刀穿心,眨眼间就将那两名烤火的官军给杀了,到最后只有那插着的火把掉落在地,溅起一阵火星。
施施然从土墙上下来,程冲斗手里的刀仍旧淌着血,这时候刘三他们才从藏身的地方走了过来,都到了那土房外面,现在只要杀了里面剩下的守城官兵,这丰子沟便是不设防的城寨了。
“杀过人么?”
程冲斗目光越过那三个老兵油子,落在刘三他们身上,这些货郎在高爷麾下也练过一阵子,名为细作,但实际做的活和细作差得远了。
“程教头放心,咱们不是累赘。”
刘三低声道,他们过去都是跑单帮的货郎,那独轮车底下放的便是刀子,孤身跑野外的,哪个不是胆大的,他和丁四也不是没遇到过剪径的蟊贼,动刀的时候可不会心慈手软。
“跟咱们进去,捂住嘴巴抹喉咙,下手要快,但别太用力。”
程冲斗这般说道,然后上前用刀尖插进门缝,细细地一点点挑开门闩,然后推门而入,只见这土房里剩下的军汉们正裹着被子睡得正香,那呼噜声响得没停,边上的破桌子上点着盏油灯,火光昏黄里,倒是依稀能点清楚床铺上的人头数。
不需要程冲斗吩咐,刘三他们便各自隔着床位站定然后下手,五个官军顿时喉间飙血,接着人像垂死挣扎的鱼一样挣动起来,而他们身边被惊醒的同伴连眼都没睁开,便感觉到口鼻被捂住,接着便是刀子划过咽喉,到死他们都没看清楚是谁下的手。
刘三的手略微有些抖,不过当他看到在火光里,白眉染血的程教头宛如恶鬼,心里反倒平静下来,把手里的短刀还了回去。
“莫想太多,要是过不了这关,便和高爷说,回家种地也挺好。”
程冲斗接过刀,拍了拍刘三肩膀,说话间人出了土房,这时那三个老兵油子已经去寨门处把门给打开了,刘三愣了愣,连忙拉上身边还打着哆嗦的同伴跟了上去。
重新登上土墙,程冲斗点着那熄灭的火把,在城墙上开始挥动起来,火把的光在黑暗中明灭不定,赫然是在传递暗语。
高进练兵,用的是戚爷爷的兵法,里面的旗语、金鼓都是最紧要的训练,当程冲斗在城墙上用火把挥舞起来后,自他们离开后便盯着丰子沟的张坚最先看到了这火光打出来的旗语。
“高爷,程教头鲁大师他们得手了。”
随着张坚的话语,高进亦是看到了那火光明暗交替所代表的意思 ,于是当即道,“步军先行,不得发出声响,马队殿后,出发。”
很快,修整了已有大半个时辰的士卒们纷纷起身,刀盾队在前,杀手队在后,像是一条蜿蜒的长龙般直扑向那丰子沟的土墙。
死寂般的夜色里,打头的张坚只能听到四周的呼吸声,让他也不禁心潮澎湃,他身边的兵还是骆驼城里的那些兵,可是这区区几个月不到时间,就已经脱胎换骨,放在以前莫说这般行军潜伏,便是夜路都走不得。
要不是眼下大战在即,张坚都忍不住想吟诗抒怀,实在是此情此景,太合他曾经读过后为之击节赞叹的一首诗,“衔枚夜度五千兵,密领军符号令明。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
洞开的寨门口,张坚引兵停下,不多时高进亦是到了,听完程冲斗言简意赅的介绍后,高进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让张坚带领刀盾队先去围住百户府,然后占住那高墙大院,他则带杀手队后续跟上。
至于最精锐的家丁和马队则是殿后,同时一旦百户府战事打响,便要他们晓谕全寨上下,百户杨春勾结摩天岭逆贼图谋造反,他们则是奉总兵府之命前来平叛的,高进可不想看到有无赖泼皮趁乱祸害百姓。
“老师辛苦了。”
张坚领兵先行,高进朝须眉尽赤的程冲斗谢道,他这位便宜老师,修身养性已有多年,这次却是为他开了杀戒。
程冲斗笑笑没说话,这时他已擦去脸上鲜血,接下来的群战非他所长,他反倒是要跟着这半个弟子好好见识番,想他游历边地,本想把这一身本事都报效国家,可始终四顾无门。
高进带着杀手队到了那百户府前时,张坚已自让手下队伍里最敢战的兵卒甩了挠钩绳索攀墙而过,接着里面便响起了呼喊声,“有贼人……”,只是那喊声尚未喊完整便没了声音,百户府的两扇大门从里面被打开时,只见那院子里躺着几具尸体。
这时候百户府里终于有巡逻的下人和家丁敲响了鸣锣,只是这时候张坚麾下的刀盾兵已然五人一组,沿着那回廊甬道四散杀入,程冲斗只见这些刀盾兵先是持盾撞击敌人,直将他们逼得后退或是到了墙角等死地时,方才移盾挥刀刺杀。
很快整个百户府都被惊动起来,尤其是杨春、林顺,单英这些百户们从锣声中惊醒后,听到百户府里响起的惨嚎声,都是面色煞白,几乎只是片刻间,他们就已经披挂完整,匆匆招呼着手下家丁。
刀盾兵们推进得极快,毕竟那些巡逻的下人和官兵都没披甲,如何是这些甲胄齐全,盾坚刀利的步卒对手,几乎就是一路碾压着杀穿了前厅,跟在这些刀盾兵后面的杀手队压根没有用武之地。
直杀到后院,张坚才算遇到了像样的抵抗,这还是那些通宵赌钱的家丁们最先披甲拿刀出来结阵厮杀,虽然只二三十人,可到底是那些百户们手底下的精锐,俱是全身重甲,刀枪也是沉甸甸的上好钢火。
许是前面太过顺遂,张坚手下那些刀盾兵本又是骆驼城里营兵出身,向来看不起边地其他军户,于是冲在在前面的一队刀盾兵过于轻敌,也未等后面的同伴跟上,便举盾杀向这些全身披甲的家丁们,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那等全身甲穿上身足有四五十斤重,不是他们这些持盾的轻兵撞得动的,而且彼辈中还有用狼牙棒或是斧锤这些重兵器的勇士,于是那盾阵便被直接敲散,一队十二人,照面间就死了六个,叫后面正赶上瞧见的张坚双目赤红。
这可是他在高爷麾下的第一仗,怎么能这样就被被这群狗腿子挡在这里,当下他便亲自持枪拦住了那几个持着斧锤狼牙棒的雄壮家丁,同时口中大喊起来,“前后结阵,给我顶住这些乌龟壳,杀手队的兄弟们就在后面。”
沙得刁拿着盾牌,混进了结阵的刀盾队里,他看着身先士卒领着几个亲兵拦住那几个挥舞重兵器的家丁的张坚,这时候也没了那等暗算的心思 ,今晚这仗过后,他生是河口堡的人,死是河口堡的鬼,此生对高爷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都顶上去,人挨着人,别慌。”
沙得刁的喊声很及时,这些骆驼城营兵出身的刀盾队训练的时日还是比不上高进麾下的老班底,不擅长打逆风仗,不过有张坚激励士气,沙得刁稳定军心,他们也很快就调整过来,变成了方方整整的盾阵,左右挨得严实,后队推前队,往前压了上去。
趁这个间隙,张坚退开了去,让手下刀盾队的方阵顶了上去,这时候后方的杀手队已经到了一队,不过高进没急着让杀手队上前,而是等着后续的杀手队赶到,排成整齐的密集阵列,才跟着前方逼得那些披甲家丁节节后退的刀盾队。
看着那几个挥舞斧锤的雄壮家丁,高进取了弓,自箭囊里取箭,他的射术冠绝神 木堡,便是在鞑子那里都算得上是射雕手,眼下这不过二三十步距离,便是闭着眼都能射准。
原本正自挥舞大斧的披甲家丁忽地仰面倒下,眼窝里一枚羽箭犹自嗡嗡颤抖,而几乎是呼吸间,高进又是一连两箭,将另外两个使重兵器的披甲家丁射杀,这时候那原本苦苦抵挡的二十多披甲家丁再没了战心,他们之所以面对刀盾手结阵都敢厮杀,说穿了就是仗着身上重甲,眼下对面有百步穿杨的神 射手在,谁还敢在那里当活靶子。
“高爷威武,这等神 射,小的真是开了眼界。”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刀盾队里溜回来的沙得刁跑到了高进身前,谄笑着说道,指挥阵战非他所长,更何况张坚那厮回来,他更怕被下了黑手,还是在高爷身边踏实安全。
高进这三箭确实很长士气,先前还有些士气低落的刀盾队顿时斗志昂扬起来,高呼起,“高爷威武来!”要不是有张坚在,怕是又有人要忍不住上前追杀那些落荒而逃的披甲家丁而坏了队形。
“稳住向前,别让那些狗娘养的跑了。”
张坚恶狠狠地骂着,他刚才可是差点丢了个大丑,这个面子他要亲自挣回来,等会那几个百户里,非得亲手砍杀一两个才行。
盾阵在前,枪阵押后,不疾不徐地向前推进,哪怕高进已能看到前方聚集起来的众多披甲家丁,也没有选择贸然进攻,眼下这些披甲家丁已经被堵住了去路,混战反倒是于他们有利,他也不急着送他们上路,等陈升他们控制住整个寨子后,让装备了鸟铳的家丁队过来打靶岂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