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哥,阿四死了!”
赵龙跟前,几个青壮有些悲戚地说道,死掉的阿四才二十出头,平时干活最勤快,人很腼腆,话也不多,可今日遇到贼军,他是最拼的那一个。
“阿四挨了一刀,本来死不了,可他却死死地咬住了那贼军的脚不肯松口……”
听着几个同伴的话,赵龙心里头有些难受,他知道阿四和他一样曾是个守墩堡的墩卒,但阿四从没说过他为什么当了逃卒,而他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看开点,世事无常,人死如灯灭!打仗更是如此!”
鲁达走到赵龙他们身边,光头锃亮的他说出这番话时,面色沉静,只差一袭僧袍,一串念珠,便可称宝相庄严了!
“鲁爷说的是,咱们出身低微,就和野草一样,阿四和我一样,在关墙那里,人们都把我们这些墩卒唤做叫花子军,看不起咱们。”
赵龙初时声音还有些低沉,可到后来却渐渐高昂起来,“今日这些将门家丁,是他们口中的老爷,有些人见了他们,恨不得送妻送女,但还不是被咱们当成猪狗一样杀了!”
“说得好!”
“沈爷。”
看到沈光走过来,青壮们都纷纷行礼,这位年轻的沈爷可是正面击溃了那最厉害的贼军,将其生擒,他们人人服气。
“知道吗?”沈光看着血战后的赵龙他们,大声说道,“二哥曾经对我们兄弟说过,纵使咱们出身低微又如何,本朝太祖皇帝当年不也只是个放牛娃,穷和尚罢了!”
沈光这番话可谓是大逆不道已极,可是赵龙他们本就是被这世道逼得不得流浪塞野的化外之民,他们对于大明朝只有怨愤,没有敬畏。
“沈爷说得是!”
鲁达看着在那里呼喊起来的赵龙他们,亦是笑起来,他是夜不收,本就是桀骜之徒,见过河口堡的百姓是如何活的,他心里便觉得紫禁城里的那位皇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边地多少男儿好汉为朱家卖命,却过得猪狗不如!
沈光没有去古北寨,他让赵龙派了两个会骑马的青壮回古北寨报信后,直接和鲁达带着那俘虏的将门家丁回了营地。
“见过高爷。”
营地中军里,听着沈光的禀报,高进没想到赵龙他们居然能拼掉四个全副武装的将门家丁,“你们打得不错,没有堕了我高家军的威风!”
听到高进的夸奖,赵龙他们人人振奋,当然更让他们高兴得是,高爷亲口承认他们也是高家军的一员,这对于他们这些没什么归属感的逃户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赵龙,吴四家里可还有家人?”
“高爷,阿四家里还有个两岁的儿子!”
高进神 情一黯,但随即他就恢复如常,接下来这一仗打完,还有更多的吴四会战死,也会有更多的战争孤儿。
“阿升,记下来,我高家军凡战死者,身后皆有抚恤,其父母妻小,我高进养之。”
“是,二哥。”
陈升点了点头,这本就是二哥和他商量好的,朝廷从不抚恤善待战死士卒,可他们高家军不一样,活下来的有功劳,战死的也有优赏,不如此,何以凝聚人心,叫人敢战死战!
“谢高爷!”
赵龙他们红着眼睛跪倒在了地上,有高爷这句话在,他们便是舍了这条命又如何!
“都起来,跪着成何体统。”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是高进掌军的铁则,木兰开出的赏格,他不会去动,但赵龙他们能以轻兵步衣之身和那些身穿重甲的将门家丁肉搏厮杀,那就该赏。
高进命人取了十领簇新的布面甲赏了下去,赵龙他们当即换上了那漆成黑色的布面甲,换了崭新的锋利长矛,顿时便显得威风凛凛,让四周那些河口堡出身的青壮们羡慕不已。
“大家都听好了,我高家军,功必赏,过必罚,今后记功,自有专人,若有不服,可寻上官告之,但若有人于战场上争抢首级,以至于战局不利者,虽有功亦重罚!”
高进环视着集合起来的全军上下,说出了这条他和陈升商量了许久的军中制度,大明朝的记功制度如今就是坨屎,朝廷赏罚,专以首级验功,可结果就是真正的勇士不得赏赐,道最后成了军将们发财的手段。
当然自打前朝开始,就连这记功制度都成了摆设,像是本朝也就是三大征才算是做到了赏赐及时,换了这些年九边的战事,即便打了胜仗,可是要等专门验功的御史复核勘察再到朝廷批复,最少也得半年时间,等到赏赐下来的时候,底下的士卒却是连半文钱都拿不到手。
到了如今,每有战事,底下士卒为何要闹饷,要开拔银,便是因为不把这银子拿到手,那便是白白上战场厮杀,给朱家卖命,死了的没抚恤,活着的也拿不到赏!
具体的记功规矩,等到了古北寨,高进自会和木兰再仔细商量番,他知道自己有时候花钱大手大脚,这次战事规模不小,要是没木兰给他把关,搞不好他一时口快,这仗打完他就得变成穷光蛋。
……
军帐里,被剥了甲胄的将门家丁被绑缚双手,他看着那个留了个光头的夜不收,原本因为袍泽被杀的愤怒全都化作了恐惧!
夜不收也分三六九等,真正的夜不收,杀人不傻眼,吃人不放盐!那是能在鞑子的地盘,只带把小刀就能潜伏数月,刺探敌情的恶鬼!
鲁达手里握着的剥皮小刀,那将门家丁看清楚后,整个人都忍不住发起抖来!他记得老爷手下有队夜不收,那夜不收的王统领就有同样这么一把黄铜柄的小刀,能完整地把人皮给剥了,而不伤人性命。
看着抖得厉害的俘虏,在这两人独处的军帐内,鲁达没了在外面时那被人唤做“鲁爷鲁大哥”时的爽朗笑容,脸上那种阴森冷怖的神 情比庙宇里壁画中的修罗夜叉都要恶上三分。
“看起来你认得这把刀!”
鲁达轻笑了起来,那种笑容让被绑缚住的俘虏挣扎得更加剧烈,因为他想起了那位王统领给人剥皮的时候也会这般笑着。
“我招,什么都招,求求你,不要……”
还没有用刑,被俘虏的将门家丁已经神 志近乎崩溃地开始求饶起来,没了鲜亮的甲胄,没了锋利的钢刀,他的勇气甚至比不上一个守墩堡的墩卒。
鲁达的笑容没了,他用阴鸷的眼神 盯着快要被恐惧折磨疯了的俘虏,不悦地开了口,“你们的大营在那里,夜晚守卫如何,可有口令?”
“我知道,我知道,我这就说……”
……
“啊!”
军帐外面,负责把守的杨大眼听着里面传来的毛骨悚然的凄厉叫喊声,心里都有些发毛,他知道鲁大哥是夜不收,也听二哥说过,夜不收在边军里是很特殊的一群人,可是二哥从来不愿意多说,要不是鲁大哥坚持,二哥甚至不愿意让鲁大哥审问那俘虏。
一阵惨嚎声过后,军帐里没了声息很久,就在杨大眼以为已经审完了的时候,那凄厉的惨嚎声再次响了起来,期间还伴随着模糊的求饶哭喊声,接着又是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过了良久,被这一惊一乍折磨得都有些神 经兮兮的杨大眼终于看到军帐的帘子掀开了,剃了光头的鲁大哥看上去还是那般豪迈爽朗,脸上带着笑,“鲁大哥,审完那贼厮鸟了,他招了没?”
“全招了。”
鲁达笑吟吟地说道,然后他擦去了脸上的血珠,朝杨大眼道,“咱们走,老爷还在等着呢。”
“那贼厮鸟怎么办?”
杨大眼刚开口,脚步还没动,就被鲁达死死握住了手臂,“待会儿我自会了结这贼厮鸟,咱们走吧!对了,你们也不要进去。”
看着有些古怪的鲁达,杨大眼最后还是没掀帐进去看看,而是半信半疑地跟着鲁达走了,至于剩下把守这处军帐的两个家丁则是迟疑地点头应是。
直到两人走后,两个家丁才忍不住好奇,胆大的那个掀了帐,结果只看到那俘虏满脸惨白的样子,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可是当他的目光下移,看到那被剥了皮的血手后,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
中军帐内,听着鲁达从那俘虏口中审问出来的消息,高进脸上沉了下来,他没想到那张坚倒是够狠的,居然能让那群乌合之众顶着风雪日行六十里,如今这贼军大营离他们不过十里的距离。
“四海货栈,金银满仓。二哥,有这等谣言在,也难怪那些绿林贼匪会这般拼命!”
“我看那姓杜的狗屁总兵就是没安好心,去他娘的金银满仓,那些银钱关爷不早就带回总兵府了。”
陈升和杨大眼先后出声道,说起来他们一直都很奇怪,就算那些绿林贼匪是给骆驼城里干脏活的,可那些贼匪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亡命徒,所谓的主从也就是占个名头罢了,没好处还要他们拼命那就是不可能的事!
“老爷,既然那贼将不好对付,不如让我去摸了他的脑袋。”
鲁达在旁说道,一副老实人的模样,要是换了正经的军营他不敢这般托大,可他从那被俘的将门家丁口中得知,贼军大营里除了贼将所在的中军帅帐称得上法度严密,那外围的营地只是个样子货罢了。
听到鲁达开口,杨大眼也连忙附和道,“是啊,二哥,我和鲁大哥去摸了那贼将脑袋,二哥你就带兵马夜袭贼军大营,到时候贼军群龙无……呸,蛇无头不行,到时候再让木兰姐带兵接应,咱们今晚就端了……”
“闭嘴,大眼。”
高进喝住了眉飞色舞的杨大眼,打仗不是儿戏,不是听些三国的话本,就人人是诸葛孔明。
“老鲁,这夜袭斩首的事情不必再想,那贼将是个知兵的,少了队将门家丁的哨探,他必然会提高警惕和戒备。”
高进朝鲁达说道,然后看向帐里的众人,“不过咱们倒是能趁这个机会,给贼军一个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