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回到宽敞舒适的钱宅的钟幻听到那几员大将全部战死的消息,气得拍着桌子哇哇大叫,越想越生气,指着董一的鼻子骂钱大省:
“不是他非要推着余六那么快把这个案子掀出来,那几个人未必就不能清醒过来,从此事中脱身!这以后万一再有战事,难道都让潘家父子去打?还是全都交给萧寒的那个童杰!?”
说到这里,钟幻猛地一顿,瞪圆了眼睛,忽然咬牙切齿地一把抓住董一的前襟,恶狠狠问道:“他们是不是想让童杰成为大夏唯一一员可以带兵的大将,所以才一股脑子将那几个人都送去了地狱?”
董一无言地看着他,一字不发。
是啊。就是你猜的这样。
可是缘故呢?
还不全都为了你?
钟幻怔怔地松了手,踉跄后退,颓然坐倒,半晌,方疲惫地说道:“我真不是那块料。都给萧寒吧。我不想要。”
“小郎,只要您活着,这个就轮不到旁人。哪怕寒公子再惊才绝艳、雄才大略,都一样。”董一同情地看着他,无情地戳穿最后一层纸。
只要我活着……
钟幻倒在了床上,双目无神 地看向屋顶,头一回觉得活着也算不得什么好事情。
众人都谈不上高兴。
照道理讲,最应该高兴的永熹帝,却也不大高兴。
因为这样一场奇特的胜利,逼得他不得不好生奖赏那几个他原本打算一把毒弄死了事的人。
都怪那个潘三!多管闲事!忤逆朕心!
“陛下,礼部送了献俘时的赏赐来。还有翰林们给您拟的赏赐条陈。”毛果儿轻声说着,把两份奏章小心地放在了懒懒歪在御座上的永熹帝跟前。
“这个赏赐……”永熹帝看着里头的条款便皱起了眉,“那几个人的家里,竟就这样屁事儿都没了?还发还家产?!”
“二位相爷的意思 都是,人都死了,又立了功,不奖不罚,让那几个人的后人以后不许再进朝廷也就是了。”
毛果儿跟着又叹口气,低声道,“外头嚷嚷的人多,非说这样的该算是栋梁之才,怎么就直接拿去前线送了死。有那个平日里便没头没脑的,还说该给请功,追赐爵位呢!”
“放屁!那是些逆贼!该千刀万剐、九族诛尽的!”永熹帝大怒,一巴掌拍在御案上。
毛果儿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
永熹帝横了他一眼,伸手又拿了另一份奏章,却是翰林院里新简拔上来的一个待诏,草拟的献俘仪式上永熹帝该慰勉三军的话。
“又一个让朕夸他们的,还要当着全天下的面儿夸……”永熹帝咬牙切齿,用力地将那奏章朝远处扔了出去!
毛果儿看了看地上的奏章,犹豫了片刻,还是慢慢地走下去捡起来,轻声劝道:“陛下,毕竟是个胜仗。您就当哄哄外头那些老百姓高兴罢?”
脸色铁青的永熹帝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却霍地起身,丝毫不顾如今正是白天,直接命人备辇,直奔仙霞宫后的宜嘉堂。
因对永熹帝和余五余六的关系大家心照不宣。沈太后便琢磨着他老是去仙霞宫实在是不大好看。想了想,索性将仙霞宫西北方向约百步远处的一处空着的小小宫室,名叫宜嘉堂的地方收拾了出来,将余氏姐妹都挪了过去。
这样一来,永熹帝往那处走得就更勤快了。
如今看他竟然白天就要过去,毛果儿急忙上前想拦,却又在最后开口的一刻改了主意,悄声问道:“听说钟郎的文墨也通,萧家小郎他们不一直在他那里读书?不然您让他进宫给郡主再复诊一回,然后让他给这些条陈们,润润色?”
永熹帝被他说得脚步一顿,可是想了想,却摇了摇头,哼道:“钟郎虽然识趣,却不能让他知道朝中之事太多。他毕竟是离珠的师兄,在朕和太后之间,他一定会选太后。”
说完,大步流星去了宜嘉堂。
又过了十天,童杰和潘霸带着若干头颅和一串儿战俘回了京。
永熹帝兴致盎然地让人请沈沉一起去看热闹,沈沉想了半天婉拒了。
“她难道不是应该最愿意看那个景儿的么?”永熹帝十分惊讶。
毛果儿为难地隐晦看了看清宁殿的方向,小声嘟哝:“还不是皇后娘娘,总是看着咱们郡主流口水……”
这就是说,潘皇后竟然前事重提,想让沈沉嫁给潘霸!沈沉是因为怕看到潘霸尴尬,尤其是不想给人造成她其实对这个人感兴趣的误会,所以才宁可不去看这场难得一见的盛典!
永熹帝的脸色陡然间沉了下来,重重地哼了一声:“但凡有好的,他们家都惦记,一样都不想放过!”
毛果儿歪了歪嘴,不再说别的,只躬身请永熹帝出发:“陛下,吉时快到了。”
是日,永熹帝对北境的所有军队都进行了热情的褒扬,甚至对那几个因随韩震谋叛而被发配北境作战的大将也不吝夸奖。
最令众人动容的,永熹帝甚至一一叫出了那几个人的名字,哽咽着落下了热泪,道:“……朕深夜自省,常觉伤心。如何这样忠勇悍猛的大好男儿,会犯下那等遗憾的大罪,让朕想赦都找不到借口。
“如今他们视死如归、捐躯国难,朕心里安慰之余,未免更加遗憾。如今只能抚恤其家人了。”
因宣布韩震谋逆一案中所有附逆的人,都只诛当事人一人,家人九族只三代不许入朝为官,着发还一半家产,迁回原籍好生读书务农。
此言一出,全军上下欢声雷动!
韩震在军中经营一辈子,上上下下,跟他联络有亲的不知道有多少人。若真是认真株连,只怕是半数的大夏军队都会成为刀下鬼。
如今看在这几个人英勇赴死的份儿上,永熹帝竟能赦了大家伙儿,众人不由得由衷地山呼万岁!
“吾皇真是胸怀广大,包容万方!我大夏必能江山永固,万年安泰!”
曹相感慨不已,高声赞颂着,带头儿撩袍跪倒,众人紧随其后,竟全都双膝落地,跟着高呼。
唯有赶来饶有兴趣看热闹的钟幻,诧异地看着身边忽然矮下去的人群发愣,一抬头,正看见永熹帝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忙也长揖到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