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人类到多大年纪哪怕行将就木,只要活着一天,就会把子女当成永远长不大的幼童。矮人也不例外,何况瓦兰从小没了爹,号角堡的前皇后对他呵护备至,等到瓦兰胡子下穿了五个金环也没试过让他独当一面。尼娜总觉得到处惹事生非,热衷于杯中物的瓦兰还没准备好。
其实只要她静下心多想想,儿子行为不端又何尝不是对母亲大权独揽的一种抗议。矮人活不了精灵那么久,一百岁既成年,瓦兰都两百多岁了,还在母亲手下当步兵队长,对族中大事无权置喙。
这就是儿子对我的报复吗?女族长叹口气。想归想,她再次举盾,挡下奥斯曼人的箭雨。
“都在喘气吗?”女族长放声大吼,一扫原地当箭靶的愤懑。
“诶!”战士们齐声吼回去,只凭这一声,奥斯曼人连试探进攻都免了,停在远处不再靠近。不小心的倒霉鬼都死在矮人弩箭之下,过于勇敢的则赢得了被砍死在马车边的待遇。
发现突厥兵,认清了敌众我寡的现实。铁砧氏族的战士便将马车摆成环形,人马藏身其中,任由异教徒轮番冲击,巍然不动。除了极个别骑矮种马的斥候,矮人军队几乎全是步兵,相对的奥斯曼人则全是骑兵。既然这一段帝国大道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加固的木制车厢是个不错的应急。
靠着劲弩重甲,马车组成的临时防线牢不可破,敌人拿矮人没任何办法。连番进攻都未捞到便宜。矮人不仅有手弩,还有架在马车上两人操作的重弩,奥斯曼的轻骑兵不知虚实,吃了大亏。但敌人跑了,只凭矮人的小短腿也没办法追,只能干瞪眼。
等了半天敌人都不行动,尼娜便下令给驮马上套,车队继续前进。
“女,女士,分散开我们会死的。”一位怀抱孩子的女性恳求尼娜不要走。车队里不只有矮人,也有几十个顺手救下的难民。这些人平时大概村子都没出过,异种族更是难得一见,所以想当然的认为矮人会把他们丢下独自逃生。孩子母亲的担心纯属多余,抛下善恶不论,客观上矮人就跑不快,想不管难民也做不到。
除了车夫和没战斗力的难民,其他人全部站到外围将马车夹在中间,排成左右各两列纵队行军。队伍刚一分开,对面立刻有了行动。依旧是轻骑兵先上,冲到百步之外故伎重施,挽弓散射。
矮人很可能是这世上最好的步兵,坚强勇敢死战不退,盔名甲亮能打能扛,更棒的是人人都有最少半个世纪的战斗经验。没等骑兵靠近,车队外侧的战士早已举起十字弩瞄准,找好了各自的目标。矮人可以引而不发,这是十字弩的先天优势,但马弓手做不到。慑于远程武器的威胁,绝大多数马弓手没功夫瞄准,只一拉弓就把箭放出去,然后迅速脱离弩箭的杀伤范围。散漫的打击没在矮人精工甲上留下一丁点划痕,那自然也不用费力躲避。
第一轮反击的弩箭射出,许多马弓手倒下了,后面的骑兵陆续涌来,不顾战友死活,伤兵全被踩于马下。
矮人战士姿势不变,腾出右手转动机身旁的曲柄。咔嗒一声,新的枚弩箭由上部长方形的弹匣落下,弓弦复位蓄势待发,齐射再次发出。当面之敌并未倒下许多,这次打头的不再是鱼腩马弓手,而是披甲骑兵。盔甲能保住重要部位,其余部分即便中箭,骑手也会咬牙坚持。距离越来越近,奥斯曼人端平了长枪。
马车上的弩手也没闲着,马拉的弩炮是矮人连发弩的放大版,除了发射的弩箭更大更长,没有本质区别。每一根大号弩箭飞出,都能打倒一到两名骑手。外线的战士连续射击并不停歇,改为选择无甲的马下手。骑兵冲锋势头遭到严重削弱,剩下的要面对弩手身后的重步兵,这些矮人连胡须都有钢制面具防护,浑身上下只留面具上两个圆洞作为观察孔。
重步兵不拿盾,也毫无必要。步兵刚换到前排就跟冲上来的突厥人撞到一起,不止一个战士被骑枪击中,被马撞飞,但绝大多数从倒下的位置重新站起,甩了甩胡须便投入战斗。双手斧先劈马腿,再砍骑手,突厥兵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侥幸撞进后排以为能大开杀戒的骑兵更惨,因为矮人没有所谓轻重步兵的概念,弩手跟重步兵的区别仅仅在于,他们拿的是单手武器。
奥斯曼人惯于使用群狼战术,马弓手散射扰乱敌人,打乱防线,披甲骑兵趁着防守方疲敝之时突进,一旦打开缺口,无甲的马弓手也会跟进砍杀逃敌。
可矮人压根不会逃。冒进的披甲兵几乎被杀光,打算助威的马弓手再也举不动刀了。奥斯曼人调转马头跑的一溜烟,因为矮人弩手又在瞄准。最后一轮齐射,留下了几个跑得慢的。
法拉克难民欢呼雀跃,热心的加入了补刀行列,期待着搜刮尸体发笔小财。这种无意义的行为被尼娜厉声喝止,等伤员被搬上马车,她命令车队前进。难民不说,战士中年纪最大的也才两百多岁,不过是当年从号角堡撤出的儿童。至多打过依托城墙的防御战,不知道一旦离开坚固的堡垒和法兰克骑士,那些奥斯曼突厥人会有多恶心。
受伤最重的矮人脖子上中了一枪,矛尖刺破了护喉,他被牧师宣布死亡,遗体将运往号角堡安葬。他也是唯一的阵亡者,其他伤员问题不大,可以自行上车。轻伤员则以矮人特有的顽固拒绝被优待,坚持步行。这里面也有无奈的成分,散乱射击对甲士没威胁,可尼娜千想万想,连弩炮都带了,却没想起也不可能给拉车的马定制护甲。
受伤的驮马被当场处死,去跟躺了一地的突厥兵作伴。死马与人血将会吸引来战争的副产品——无家可归的野狗,假如突厥人的同伴不回来,地上的伤兵绝无生路。尼娜将敌人的命运交给大自然,岩石之子不是个残忍的种族,对过度杀戮没兴趣。
铁砧族长更担心接下来的袭击,只要突厥人有足够的耐心,车队的行动能力迟早被消耗殆尽。整个下午,到夜里扎营,敌袭总共来了三次,一次比一次弱。跟随车队的难民胆子也跟着变大,已经可以帮着矮人防御,为弩炮搬运弹药。
每次异教徒撤退都引得法兰克人拍手称快,她的战士也禁不住得意洋洋。可尼娜深知,敌人是在确保车队不要走得太快,以便主力到达一举将这块肥肉吃下。不算被拖回去的,战士们大概杀死了一百出头的敌人,己方仅仅付出了三名难民一位矮人战士和五匹驮马的牺牲。铁砧氏族把敌人打得太痛,肯定要被报复,何况满满二十车货物,足以让最理智的人发狂。
矮人围在火堆边吃着晚饭,白天的战斗既刺激又精彩,年轻矮人互相吹捧大声谈笑。乐观的情绪也感染了难民,白天那位抱孩子的母亲特意找到尼娜,为之前竟然以为被抛弃而向女族长道歉。尼娜微笑着要对方别放心上,其实真正心不在焉的是她。女族长睡不着,等其他人都休息了,尼娜坐在熄灭的篝火边试着在道路尽头找到一点敌人的影子。
女族长看到两眼发酸也一无所获,脱离了圣艾迪安的防御体系,她手下连个像样的斥候队都没有。男爵对矮人离开很不高兴,双方的会面称得上不欢而散。尼娜看着男爵拂袖而去的背影,除了怀念他慷慨大方的曾祖父,要骑兵护送的话始终没能说出口。
矮人是盾,然而再坚固的盾牌也有极限,尼娜必须在此之前赶去跟儿子汇合。女族长坐在当作凳子的树桩上,逐渐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营帐让她突然有了主意。在蓝天白云下生活,住着人类的大房子,她差点忘记自己种族最大的优势——黑暗视觉。
尼娜勒令队伍在后半夜启程,矮人战士不需要举火照明,他们牵着驮马往前走,让看不清路的人类难民爬上车,从圣艾迪安城出发时总共有两百名人,尼娜在心里计算着。后面车上拉着死难者,包括难民在内,车厢里有四具等待安葬的遗体。
莫德尔啊,请你保佑我们旅途平安,族长在夜空中找到了熔炉之父的星座,向他献上祷词。铁砧氏族顶着点点星光,踩着帝国大道向号角堡前进,去重建昔日的家园。
女族长的祈祷落空了,人类尚在茹毛饮血阶段就能在夜晚捕猎猛兽,时至今日,追踪区区两百人的小队伍亦不在话下。两名突厥人骑手伏于山丘顶端,任由蚊虫叮咬一动不动,斥候了解异种族的夜视能力。直到断后的矮人消失了很久,突厥人才起身走到树林里找回坐骑。
突厥人点起火把,今晚能见度很差,马匹的速度大受限制,但即便如此,斥候仍能以超过矮人的速度,回到大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