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武器是否称手总需衡量,纵有千百变化,却不及此物一击。
清秋九月,洛轴海风吹散市集上的人群纷扰,昔日繁华因这片血红海水而逝去,祖祖辈辈根生于此地的人们,迟早远赴他乡。
“不知张大人事于此地多久?”申卿道立于古楼的高处凭栏眺望远方。
“自吾任知府于此已有三十年之久,吾之血流淌于此海,早已忘记故乡旧景几何。”张大人在萧瑟的风中回忆往生,言至情深处,潸然泪下。
“过了今日,洛轴仍会是华灯满照,船旌蔽空,此间流亡之人终归故土……”申卿道甩开红袖,摆下凉风中的身姿拾级而下。
镜漓自被招为凰羽主阁弟子,嗜睡的毛病改去不少,哪怕萧瑟悲凉的秋晨,她依然早早推开窗扉,整顿衣裳,备行今日。
“大生姜,早啊!”镜漓蓬草的发丝交织编错,双眼耷拉无力。
赫连笙初次见她这般模样,没忍住笑意,迸泄而出。
“生姜就是生姜,辛辣的很!”镜漓撇去视线,端起铜盆到后院挑井水洗漱。
井绳粗重如巨蟒,空荡荡的水盆飘在井中,镜漓估摸了下自己细柴般的胳膊,叹了口气,放下铜盆正要转身。
“哎呦!”镜漓摸着自己的额头,她像是撞上了某个人。
镜漓额前的发丝缠绕眼眸,她探着目光,是那个大叔?
“丫头要我帮忙吗?”申卿道指着镜漓身后的那口井。
“嗯……”镜漓点点头。
申卿道挽起金银丝线镶边的衣袖,一把抓住井绳,将满盆清冷井水拎起。
“你是那日的叔叔?”镜漓趴在井口问道。
申卿道停下自己手中的活,转过头说道“记性不错……”申卿道看到镜漓那身火红的丹衣,幽幽问道“内阁弟子?”
镜漓拎起自己的衣角“叔叔当日那句话可真是灵验,没过多久,我从小小的普通弟子,成为了阁主的徒弟,甚是奇怪……”
“哗啦~”申卿道将井水倒至盆中,“有何奇怪,古来微瀚只于一间,此事也许是你的命数吧!”
镜漓拧着湿漉漉的毛巾,沁凉的井水将睡意驱赶而尽“命这东西太玄乎了,我就是一只草窝里的凤凰罢了。”
申卿道接过镜漓手上的木梳,为她梳理发丝,青丝绕木梳,如桨划开镜水一般。“丫头,今后的你需一场涅槃,化去最初的自己,成为阁主真正需要的镜漓。”
镜漓为此语感到惊愕“您知道我的名字?”
“哈哈……同出一个师门,知道你的姓名也不奇怪吧……”申卿道拿起玉簪为镜漓束发。
“准备下吧,等会就出发了。”申卿道将木梳交还给镜漓,正式地将它抚平在镜漓掌心。
虽不知眼前的人是谁,但镜漓知道他的那种亲和,血浓于水……
“赫连兄,昨晚可有休息好?”宇文林在庭院大门口语赫连笙搭话。
准备充分的众人在门口等待出发之际,唯独宇文林这个人闲的慌,与面目严肃的赫连笙对话。
“宇文兄,今日出海猎鲨,非儿戏……”赫连笙平淡不惊地回复道。
宇文林撩了撩额前的发丝,扎紧自己的头巾说道“人各有命,执着于生死,不觉太拘泥这世俗了吗?”
“哼……”赫连笙也觉这句话有几分在理,嘴角附和他笑了一下。
“走吧!”花儿冷冷的穿过他们二人之间,没多留一丝眼神于赫连笙。
随后,大门前的人慢慢散去,纷纷登上马车,朝码头而去。
颠簸的车厢内,龙生泽紧紧捧着手中的乌木匣子。一旁的暮青雨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他们清楚此物最忌讳出世大白于天下,一旦一方势力盯上龙生泽手中的宝器,将会把整个平天阁暴露在世人面前。
龙生泽微微打开匣子盖,灿金色的宝器夺目耀眼,这是一柄锥形器物,此物宽一寸半,长三寸有余,器物的顶端部有许多细小的洞组成,而器物内装着沙状物的微粒,细微至极,纵以察天下之眼也无法分辨。
龙生泽警觉地盖上匣子,叹惋道“我穷尽一生,制作巧夺天工的宝器,但也不曾想此物会这样现世。”
马车在青石板的路上奔跑,码头的海风夹杂血腥的气味袭来。
“吁~”马车队止于岸边。众人下马,迎接这场生死未卜的博弈。
码头远处的尽头有一座峭壁耸立在海边,峭壁后面是黎明前雨蒙蒙的远景,山下昏沉的阳光,雾气给他们带来忧郁的情绪。
龙生泽下马,仰头对望天幕,只手挡去些许阳光。“今日天气雨雾朦胧,不知旭日何时升起,望早些散开这些雾气……”
“嘘~吁~”天空顷刻由昼转夜,一片阴影遮蔽众人头顶。“嘭~”鸰巨大的羽翼扬起尘土,缓缓落在龙生泽一旁。
“这家伙生性顺服,你只需好好驾控,它定会尽力辅助你。”龙生泽抚摸着鸰滑顺的艳羽。
申卿道背起囚音琴走至它身边,鸰转过头用宝石般的眼睛盯着申卿道。
“看惯了西瑶用此琴,但配在你身上也不失此物当年风采。”龙生泽将阁主与申卿道对比。
“嘿!”申卿道一下跃上鸰的背部。
“申大人,此股暖流从这座峭壁的北方而来,鱼群大多不会进入剑鲨的领域,你需要将他们诱入此地。”张大人在申卿道出发前提醒着。
“我也要去!我也要坐那只大鸟!”镜漓话像是打破了坚冰一般。
龙生泽兀的瞪了一下镜漓“小丫头给我呆岸上,哪也不许去!”
“身手差就别添乱,你想让大家为你赔上性命吗?”花儿走到镜漓面前,弯着腰,脸压在她的鼻梁前严肃责问。
“上来吧!”申卿道在鸟背上唤道。
“你们看!”申卿道指着泛着浓雾海面“这么大的雾,就算我找到了那股暖流的位置,海面下的鱼群我也无法准确捕捉它们的位置。”
“丫头,你的听力似乎远超常人吧?”暮青雨莞尔一笑问道。
“嗯。”镜漓点点头。
“去吧,用你的耳朵找出鱼群的位置,交给你了!”暮青雨用另一种温柔将这份信任交于镜漓。
赫连笙紧紧牵着镜漓的手,侧过头用清空的眼神注视着她。
“哎呀!放心吧~”宇文林看出了赫连笙的担忧。
赫连笙慢慢松开他的手,望着镜漓远去的背影,他的内心渐渐空了,随之而来的是满腹的担忧。
“哎,好一对痴情男女啊~”宇文林在脑中暗自感叹。
申卿道让镜漓坐在自己前面,他用身体死死护住镜漓。“lg~yao~”鸰铺展翅膀,一股飓风灌身,它转眼冲天而去。
待他们飞至峭壁后,晴空万里,烈阳褪去一片白雾。
“啊啊!”镜漓再申卿道怀前大喊。
“丫头,听到那股鱼群的位置了吗?”申卿道在她耳边问道。
镜漓将手指放在耳边,轻轻推动洞噬外边的轮环,一股声音涌来……
“众弟子听令!这股鲨群数量庞大,我的宝器并不能将它们一击毙杀,也就意味着我们将要与他们近身。”龙生泽嘱咐众人。
“鲨群分为两股,最上面的一波是鲨群中最为年轻的,它们将在鲨群上层出没,只有我们将它们全部杀死,下层年长的剑鲨才会出现。”
龙生泽交代完行动,踩着打滑的石阶登上码头。众弟子将剑配在腰间,撇开前襟,一个个快步登上船。
他们在岸上的声音早已惊动海底下面的鲨群,剑鲨猛的睁开眼,流光乍泄,齿逢间残留着血肉的残骸,它们摆动黑色尾部,向洋面而去。
“赫连兄你的佩剑好神气,待会不多斩些鲨鱼,都配不上这把利剑啊!”宇文林滔滔不绝。
赫连笙立在船头,向他使了个冰涩的眼神,才将他的嘴巴堵住。
“启航!”龙生泽吩咐船队出发。
船队成三角形向浅海而去,因为昨晚一日的雨水,海面的浅滩已被淹没,鲨群的活动范围变得更大了。
“咕隆~”海水微微涌动。暮青雨站立船头,手中的朝风盘开始转动。
许多弟子都感觉到了海底的涌动,立刻拔出腰间的佩剑,寒光透彻!
“嘭!”突然远处的一艘船的底部被剑鲨划开一道裂口,海水倒灌进船身。
“嘭!”海面紧接着飞出几个黑色影子。待暮青雨抬起头时,它们已经将背脊朝着他们,向一道星光砸来。
“战!”龙生泽大呼。众弟子接令,拔剑腰斩鲨鱼。鲨鱼快速俯冲而下,许多人被它们锋利的背脊撕成碎片,血水在甲板上蔓延。
“花儿,头上!”赫连笙竭力嘶喊。
伊雾花猛然抬头,果断的将剑锋指向飞来的剑鲨。“噗呲!”剑鲨被活活捅死。
这些幼鲨大多三四米长,砸在甲板上,将本来就浸在水里的船压入海中。
宇文林快速在几搜船间穿梭,他的剑快而准,一刀就斩落数十条剑鲨。赫连笙拔出倾渊,寒气十里,他飞向空中,周身被剑鲨包围,一剑!剑鲨便在半空血水迸裂。
花儿的发丝已被血染红,周围许多弟子被托入水中,剑鲨发疯似的摆动身体撕扯着他们的尸体,血与呐喊将绝望带给每一个人内心的最深处!
花儿握着剑抱头痛哭“啊啊啊!”这一幕幕都唤醒着她儿时被屠城的记忆。
“血……”花儿的眼睛里像是被恶魔吞噬了灵魂,空洞无神。
“花儿!”赫连笙疯狂的摇着她身体。
花儿回过神来,望着满身鲜血的赫连笙,眼角的泪在那一刻被止住。“为什么,明明方才大家还好好的……为什么……”
赫连笙一把抓起伊雾花就向另一艘船跳去。
“宇文林,照顾好她。”赫连笙将花儿交给他。
“诶……你!”宇文林看着眼前这个丢了魂的花儿,不知所措。
赫连笙撕开自己沾满鲜血破败的衣裳,露出浑身健硕的身体,肌肉的经脉鼓起,沟壑分明的腹肌上流淌着不知谁的血液。
“平天阁虽以机关术著称,但没有极致诡异的身法,再好的机关术也于事无补,一旦被近身未必死无疑!”龙生泽曾向赫连笙说出了他的逆鳞。
赫连笙微冥双眼,全身的功力汇聚,然后便是迸发!“嘭!”赫连笙一脚踏破甲板,像一道光一道电,飞速在船间斩杀,一刀,一剑,一念,剑鲨纷纷死去,血水将赫连笙的上半身染的通红。
“你真是个怪物啊!”宇文林对于眼前的评价也只能是这样了。
“lg~yao~”申卿道奏琴而来,海底突然涌入一股银河般的炫光,这是一股流动的光芒,它们围绕着鲨群快速旋转。剑鲨貌似对这股光害怕极了,利尾不断搅动海水,在船队中央四处逃窜。
“看来,年幼的鲨鱼已死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这些年长的剑鲨了。”龙生泽盘算道。
“嘭!”他展开双袖,仰身冲向苍穹,乌木匣子中的宝器就握在他手中。
“ng!”金锥在空中绽开,一股细沙般的星子射入水中。
这种微粒由雪山深处一种叫联鸣的矿石打造,一立方米的矿石只能精炼出一粒,而龙生泽洒出至少一把。它们是一种共鸣性极强的矿石,各自作为对方运动的标准,每粒细沙间相互吸引,它们就像是一个鱼群,而这一把细沙中只有一粒是极子,就好比鱼群的头鱼,千万的鱼群围绕它运动。而使用宝器的人只需控制这粒极子便可,它们相互吸引,在无限接近中间那颗极子时,又以炸裂的方式排斥,极子运动越快,它们交错飞速运转越快,在这片空间内,它们就像是在扭曲切割抹杀存在于其中的一切,联鸣的坚硬,世间没有一种器物可以超越,这样的性质,这样的运动方式,它们就好比一股无敌的风暴,席卷海域内的一切。
海水冒着白泡,血肉翻滚,剑鲨被这宝器绝望的绞成肉泥!
“嗖!”龙生泽关闭锥形柄部的机关,海中的极子快速回到金锥中,剩余细沙也回归本体。
龙生泽收起宝器,潇洒的落在甲板上,身后的海面上血肉横飞。他夹杂血丝的头发沾在脸庞。一阵风过,血腥满身!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只不过这朵花是血肉之花。
龙生泽伸出手指抹去脸上的血水,将暗金的宝器放回匣中。
就如秋风扫落叶般,一切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