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君待母亲走后,见碧君还低头站在一旁不敢动弹,本想好言安慰她两句,但是又怕母亲听见了会不欢喜,于是故做不屑的说道:“呆头呆脑的就知道惹娘生气,还不快回自己屋猫着去,平白的讨人嫌!”
碧君经佑君一提醒,慌忙转身回到自己屋里躲了起来。过了一会子,碧君才从自己的小屋里出来,准备到厨房去给自己和父亲做些简单的饭菜。刚出屋子,碧君就看见自己的窗台上放着两个又圆又红的石榴,碧君望着这两个火红的石榴,心里泛起了一丝丝的暖意,她知道这定是哥哥佑君留给自己的,她心里自然也明白,方才佑君之所以会出来央着母亲去外边下馆子,也是为了让自己少受些责骂,歇上一歇。对于这个养父家的哥哥,碧君其实是不厌烦的,虽然他有时候很任性,说话也有些刻薄,但是碧君知道他的心其实一点也不坏,甚至在这些年里曾许多次的暗中替自己解过围,让自己少受了母亲许多的责骂。
碧君将石榴拿进屋子里收拾好,又走到厨房简单的做了一顿两个人的午饭,等饭熟了之后,碧君又将饭菜盛到碗碟里端到书房门口,大声的朝里边说道:“爹,饭做得了,我给您端进来吗?”
书房里面并没有动静,碧君又问了一次,依旧静悄悄的,她心下有些好奇,连忙腾出一只手来将门使劲推了一推,木门被推开了。碧君端着饭菜走进去一看,书房里却空无一人,父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门去了。
吃过晌午饭,碧君一个人坐在廊上一边看着家一边瞅着眼前的那一从海棠花直愣神。那天的午后,碧君心里异常的难过,她知道她的平哥哥此刻早已乘车离开了张家口,再过几个时辰就要到北平了,而她连最后的送别都没有能够,也不知平哥哥会不会怪怨自己。
就在碧君为子声的离去而伤感难过的时候,杜氏和佑君有说有笑的回来了,一进家门,杜氏看见廊上的碧君便立马将脸拉了下来,气哼哼的说道:“我就知道我一不在家,你就耗子成了精,一味的坐下来偷懒,还不趁天晴把被子都拿出来晒上一晒,真是又懒又笨,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碧君知道,为了早晨自己想去送行的事,母亲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她连忙站起身跑到母亲房里抱出被褥来准备拿到后院晒上一晒。刚从母亲房门出来,正好和走上台阶的杜氏撞了个满怀,杜氏瞪了她一眼后,没好气的问道:“你爹可曾用过晌午饭了?”
碧君连忙转身回道:“娘,我爹他出去了。”
“什么?出去了?什么时候出去的?”一听丈夫不在家,杜氏的脸色更加的难看起来。
我也不知道,等我做得了饭送进去的时候,爹就已经不在书房里了。”碧君小心翼翼的回话道。
“你是个死人吗?你长着眼睛和耳朵都是当摆设的吗?一个大活人什么时候出门去的你都留心不到,我养活你有什么用,还不如当初就让你冻死在街上的好,省得你给我成天家添堵,真真是没有心肝的东西!”杜氏将一腔怨恨全都发泄到了碧君的身上。
碧君见杜氏又动起了气,吓的站在那里动都不敢再动一下,她知道自己若再多说一句定然又要招来更恶毒的咒骂。
杜氏还要责骂下去,佑君忙劝解母亲让她消消气,并将手里提着的一只大西瓜在母亲面前晃了一晃说:“娘,别跟她这样的蠢材计较了,咱们娘俩进屋吃西瓜解渴去。”佑君一边笑着将母亲往屋子里拉,一边对站在廊上的碧君说道:“还不去晒被子去,磨蹭个什么劲啊你,等着挨抽呐!”佑君一边说一边朝碧君使了个颜色。
碧君连忙抱着被子快步走下台阶,朝后院走了进去。杜氏回头望着碧君的背影对儿子恨恨的说道:“你瞅瞅,你瞅瞅,都让你爹给惯成什么样子了。”
佑君扶着母亲的胳膊一边往门里进一边笑着说道:“娘,甭生气,这几日秋老虎燥热的厉害,您再跟那蠢东西置气,气坏了身子多不划算啊。”
听了儿子的话,杜氏这才稍微的平复了下心情,一边进屋坐下,一边不无期待的对儿子说道:“我的儿,你可要给为娘争口气,娘的后半辈子可是全都指望你了。”
正准备去厨房切瓜的佑君,听了母亲的话,忙又回过头对母亲说道:“放心吧,娘,我指定给您争气。”
见儿子答应的果断又坚决,杜氏这才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杜氏吃了几牙儿子端过来的西瓜,心里总算是清凉爽快了许多,她擦过脸便躺下歇着了。佑君轻轻的关上门从母亲房里出来,正巧看见碧君从书房里抱着父亲的被褥出来晾晒,便一边走下台阶,一边轻声对她说道:“我的被子我自己晾,厨房里有西瓜,记得去吃。”说完,冲碧君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又快快的闪开了。
碧君望着他远远走开的背影,微微笑了一笑,然后抱起被子走进后院晾晒了起来。
等晒完被子,碧君听见母亲和哥哥都睡下了,这才蹑手蹑脚的走到大门前,悄悄的将门打开走出去,又从外边将门轻轻的关上,然后一溜小跑的朝火车站跑去。
碧君自然知道,此刻就是自己到了车站里,子声他们也早都不在了,可是即便如此,她也非要去那里看上一看,用自己的脚亲自走一遍子声今天离开时走过的路,再在那站台上站上一站,也算是与子声做个告别吧。
如同碧君一路上想像的一样,午后的张家口火车站空无一人,站台上只有几只野狗懒洋洋的趴在那里吐着舌头。
虽说都已经立了秋,可是张家口的天还是出奇的热,碧君一路跑到火车站,身上早都被汗水浸透,可是虽然如此,但是碧君的心里却无比的悲凉,望着空空的站台,碧君满是委屈和心酸的大声叫道:“平哥哥,平哥哥!”
站台上除了她的回声再没有其他任何的声响,碧君知道,她的平哥哥真的离开了,而这个美好又快乐的夏季也真的过去了。
从火车站回来的路上,碧君无比的颓丧,她抬头望了望远处的天空,只见一群鸟儿正挥动着翅膀朝远处的天际快乐的飞去,碧君无比羡慕的望着这群自由的鸟儿,心想:我若有一双会飞的翅膀那该多好,我定然要飞去北平看一看平哥哥。
从火车站回来,碧君并没有急着回家,心情低落的她不由自主的又一次来到了小河边。碧君走到河边掬起一捧清冽的河水喝了几口,又撩起河水洗了一把脸,心里立马凉快了起来。望着眼前哗哗流淌的河水,碧君不禁想起当日,子声一边替自己捞衣服,一边朝自己撩水嬉闹的情景,碧君的脸上浮现一丝甜甜的笑容。回想着两人当日的趣事,碧君心里总算是又欢喜了过来,这时,她好像听见有人在身后叫自己的乳名,那声音分明是平哥哥的。碧君连忙带着惊喜的神色回头去看,可惜身后除了一片青青的绿草和一朵朵蓝色的小花再无其他。碧君有些失望的收起了笑容,然后起身准备回去。当走到平日里常坐的那块大青石前时,碧君无意中看见那上边放着一束扎起来的小蓝花,花的旁边用绿草的汁液写着北平两个大字。碧君本来黯淡下来的目光因为这一束蓝色的花束和这两个绿色的大字而又重新明亮欢喜起来。碧君知道,这定然是平哥哥临走时又来过这里,这花和这字都是平哥哥留给自己的。碧君拿起花嗅了一嗅,又用手细细的将那字摸了再摸,心里想像着平哥哥临走时在这里扎花又写字的情景,想着想着,碧君忍了一天的委屈与伤感突然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尽情的喷涌了出来,她趴在那大青石上痛快的大哭了一场。
哭了好一阵子,碧君才渐渐止住了哭声,静静的坐在那大青石上,抬起一双哭红的泪眼痴痴的望着向前流淌的河水,嘴里不停的说着:“北平,我要去北平,我要去北平。。。。。。”
从那时起,“北平”这两个字在碧君的心里深深的扎下根来,她立志有朝一日一定要去北平寻找她心中最可亲可敬又可爱的平哥哥。
那天晚上,碧君在后台扮戏的时候,看见父亲从外边神色从容又淡定的走了进来,一边往化妆间走一边和班子里的人笑着打着招呼,甚至见到腿伤恢复后重新回来与自己搭戏的那位老伙计,丹凤表现的很高兴,连连说这下总算好了,大家又可以一起好好唱戏了。
众人虽说都不知道丹凤和飞云之间那些最私密的事,但是这些日子在戏院里相处下来,大家也都能看出来这多年不见的二人感情是十分的要好,在戏台子上也是珠联璧合,一对难得的好搭档,如今一旦分开,众人心里暗暗猜测丹凤一定会有些伤感和遗憾。
谁料,在飞云离开后,丹凤的表现与平日并没有什么两样,甚至连提都没提这档子事情,就好像过去的这三个多月压根就没发生过什么一样。
本来那天早晨,戏院里的人都去火车站为飞云一家送行,可是直到火车开动都没有见到丹凤一家的身影,这让戏院里的人都纷纷感叹丹凤竟真是看不出来的心硬之人,为了点妇人间的鸡毛蒜皮的小事,竟然连二十多年的交情都不顾,送都不来送一送自己的这位老朋友。大家从火车站回来,就已经对丹凤有些看法了,当那天晚上丹凤在后台依旧谈笑风生,在前台依旧明人,丝毫没有一点离别过后的愁容,这让大家在背后更加议论纷纷起来。
众人的非议,自然也传进了碧君的耳朵里,可是这次她无论如何也辩驳不了这些人,她也心里暗暗有些抱怨父亲,为什么早晨面在母亲发难时,就不能硬气一点,为什么就不能大大方方的去火车站与师伯他们去道个别,平白的让人家说他绝情无义,难道他真的对这一切都不在乎吗?
父亲的内心世界,碧君自然不会明白,而父亲从那日后的一些细微的变化碧君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